夜色深沉，码头的风带着咸腥和寒意。霍之州站在一栋不起眼的旧办公楼前，这里表面是一家濒临破产的渔业公司，实则是“老鹰”团伙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之一。
他没有选择强攻。对方手里有人质，且狡兔三窟，一旦打草惊蛇，远哲的处境将更加危险。他带来的人手足够将这里围成铁桶，但他选择只带了两名最得力的助手，叩响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谁？”门上的窥视孔打开，一双警惕的眼睛上下打量。
“霍之州。来找鹰老大谈笔生意。”霍之州语气平静，仿佛真是来洽谈业务。
里面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请示。片刻后，铁门“咔哒”一声打开。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压抑。所谓的“鹰老大”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如鹰隼，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边站着几个面色不善的马仔，其中就有照片里那个一脸凶相的“豹哥”。豹哥看到霍之州，眼神微微一变，显然认出了他。
“霍总？稀客啊。”鹰老大皮笑肉不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小庙来了？”
霍之州坐下，开门见山，气场却丝毫不输：“鹰老大，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绑了凌昭的人，玩也玩够了，开个实在价吧。凌家和我霍家，只求人平安。钱，不是问题。但人要是再伤一分……”他目光扫过豹哥，最后定格在鹰老大脸上，语气骤冷，“那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你们这摊子生意，还有各位的前程，恐怕都得掂量掂量。”
他这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愿意破财消灾的态度，也点明了彻底撕破脸的后果。凌霍两家联手施压，绝不是他们这样一个地下团伙能轻易承受的。
鹰老大眯起了眼睛，手指敲着桌面，似乎在权衡。他绑人本就是为了钱，程皓的私人恩怨只是顺带。如今正主找上门，开出天价，还带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豹哥却有些急躁，低声道：“老大，程皓那边……”
鹰老大抬手制止了他，对霍之州笑了笑：“霍总快人快语。不过，这人现在可不完全在我手上。具体怎么交人，我得问问‘合作伙伴’的意思。”他这是在推诿，也是想试探霍之州的底线，更想看看能否榨取更多利益。
霍之州心中冷笑，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他正要继续施压——
几乎就在同时，仓库区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但绝非寻常的异响！像是重物落水，又像是……某种信号？
霍之州带来的一个助手耳机里立刻传来急促的低声汇报。助手脸色微变，极快地在霍之州耳边说了几个字。
霍之州瞳孔一缩——凌昭！他根本没听安排，还是带着人摸过去了！刚才那动静，肯定是他那边弄出来的！
谈判桌上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鹰老大和豹哥显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常，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霍之州！你他妈玩阴的？！”鹰老大猛地站起，厉声喝道。
与此同时，码头另一处更为偏僻、靠近废弃渡轮的旧仓库群。
凌昭带着一队装备精悍的人手，正借助阴影和集装箱的掩护，快速而无声地向前突进。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所有情绪都被压缩成了最纯粹的狩猎本能。
刚才一名手下不慎碰落了一个锈蚀的铁桶，发出了声响，虽然极其轻微，但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对方。
“快！”凌昭低吼，速度再次提升。他已经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那缕属于远哲的、混合着痛苦和恐惧的信息素，越来越浓！就在前面那个亮着微弱灯光的仓库！
他来了！
仓库内。
远哲也听到了外面那一声不寻常的异响，紧接着，似乎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喝声？
出事了！外面肯定发生变故了！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凌昭来了？还是黑吃黑在火拼？
机会！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看向旁边同样听到动静、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猴三，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喊道：“猴三！你听到没有！外面打起来了！肯定是凌昭带人来了！鹰老大自身难保了！你还在等什么？！”
猴三脸色惨白，手脚都在发抖：“我……我……”
“快给我松绑！现在放了我，我保你没事！还能拿到钱！等凌昭冲进来，看到我还被绑着，你第一个没命！豹哥会拿你当替死鬼！快啊！”远哲的声音急促而充满蛊惑力，每一个字都砸在猴三最恐惧的神经上。
猴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对豹哥的恐惧、对钱的贪婪、对自身安危的极度担忧，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好……好……我放了你……你说话算话……”猴三哆哆嗦嗦地掏出匕首，手抖得厉害，开始割远哲身后的绳索。
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远哲的心跳如擂鼓，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快了！就快断了！
就在这时——
“砰！”仓库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程皓一脸惊惶失措地冲了进来，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疯狂。他显然是仓皇逃到这里来的。
一进门，他就看到猴三正在给远哲割绳子！
“猴三！你他妈敢背叛！”程皓尖声叫道，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脸上的惊惶化为了极致的怨毒和狠厉！
猴三吓得魂飞魄散，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程皓的目光猛地转向地上的远哲，那眼神疯狂得令人胆寒：“想跑？！哈哈哈……都完了！全都完了！凌昭来了！鹰老大也靠不住了！”
他像是彻底疯了，猛地从后腰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一步步逼向远哲，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和绝望：“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就算死，我也要拉你垫背！凌昭不是宝贝你吗？我就让他看着你死！让他痛苦一辈子！！”
程皓举起匕首，朝着根本无法动弹的远哲，狠狠地刺了下去！
“不——！”猴三发出惊恐的尖叫。
远哲瞳孔骤然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就在程皓手中的匕首即将刺入远哲胸膛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疾射而入！带着滔天的杀意和冰冷刺骨的劲风！
是凌昭！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对远哲气息的绝对锁定，精准地找到了这里，并在破门的瞬间就看到了那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凌昭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一脚踹出，精准狠戾地踹在程皓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程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匕首脱手飞出，当啷落地。他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道带得踉跄着向后摔去。
凌昭看都没看程皓一眼，所有的心神都系在那个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的人身上。他一步跨到远哲身边，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后怕而颤抖得不成样子：“夏淮！夏淮！你怎么样？看着我！”
他手忙脚乱地去查看远哲的情况，手指碰到远哲冰凉的脸颊，心都要碎了。
远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巨大的惊吓和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凌昭的瞬间骤然松弛，强撑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涣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地看着凌昭，然后眼皮一沉，彻底晕厥过去，软软地倒在了凌昭伸出的手臂中。
“夏淮！！”凌昭惊恐地抱紧他，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却发现他毫无反应。
而就在这时，凌昭猛地感觉到，自己托着远哲腿弯的手臂处，传来一阵温热、粘腻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一看——
瞳孔骤然收缩！
血！
鲜红的、刺目的血，染红了他的手掌，正从远哲的身下不断渗出，迅速浸透了他浅色的裤子，在地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程皓的匕首明明没有刺中他！
凌昭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水般将他从头到脚浇透，甚至超过了刚才看到程皓行凶的那一刻！他完全无法理解这血是从何而来，只知道怀里的远哲气息越来越微弱，生命力仿佛正随着这些鲜血快速流逝！
“医生！叫医生！快啊！！！”凌昭猛地抬头，朝着冲进来的手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恐惧。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远哲，手臂因为极致的害怕而剧烈颤抖，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
手下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大量的鲜血惊呆了，立刻反应过来，一边紧急联系医院和救护车，一边清理通道。
断了手腕摔倒在地的程皓，此刻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看着远哲身下那摊血和凌昭崩溃的样子，竟然发出了疯狂而扭曲的大笑：“哈哈哈……报应！报应！凌昭！这就是你的报应！你的孩子没了！哈哈哈……活该！活该！！”
孩子？
凌昭狂奔的脚步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程皓那疯狂的话语像一道惊雷，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孩子……过年那次……难道……
一个他从未敢想过、甚至忽略了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结合远哲此刻的状况，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血色。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悔恨、心痛瞬间将他吞没。
他低头看着怀里脸色白得透明、毫无声息的远哲，看着那刺目的鲜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碾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更加抱紧了远哲，发疯似的朝着码头外冲去，“救护车！救护车在哪？！！”
另一边，办公楼内的对峙也因外面的骚动和突然传来的消息而瞬间打破。
霍之州接到手下报告凌昭已找到人但情况危急的消息后，脸色剧变，再无耐心周旋。
鹰老大和豹哥也得知老巢被精准找到，手下死的死伤的伤，抓的抓，瞬间面如死灰。
“拿下！”霍之州一声令下。
门外待命的精锐人手瞬间破门而入，以绝对优势迅速控制了包括鹰老大、豹哥在内的所有团伙成员，反抗者被毫不留情地制服。
霍之州看都没看面如土色的鹰老大一眼，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厉声吩咐：“把所有证据移交警方！这个团伙，连同程皓，我要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飞向了凌昭和他怀里那个生死未卜的远哲。
市中心最好的私立医院。
急救灯刺眼地亮着。
凌昭僵直地站在手术室外，浑身沾满了远哲的血，手背上原本凝结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混着远哲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他却毫无所觉。
霍之州匆匆赶来，看到凌昭这副模样，心猛地一沉。
“凌昭……”他上前，想拍拍他的肩膀。
凌昭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是霍之州从未见过的、一片荒芜的绝望和空洞，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孩子……是不是？”
霍之州抿紧了唇，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接到了远哲身体情况的初步通知。
凌昭的身体晃了一下，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骨节处瞬间皮开肉绽。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悔恨和冰冷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还那样对他……还让他经历了这些绑架、恐惧、伤害……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医生疲惫地走出来。
凌昭猛地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凌先生，请冷静。患者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
“但是什么？！”凌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很遗憾，孩子……没能保住。月份还小，这次遭遇的惊吓和外伤、极度疲惫和营养不良，导致了不可避免的流产。另外，患者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精心调养……”
后面的话，凌昭已经听不清了。
“没能保住”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将他最后一丝支撑也彻底击碎。
孩子……真的没了。
他和远哲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来，又在他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
霍之州扶住了几乎要瘫软的凌昭，对医生道：“谢谢医生，请务必用最好的药，安排最好的照顾。”
凌昭挣脱霍之州，踉跄着扑到刚刚被推出来的病床前。
远哲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睫毛紧闭，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凌昭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停住，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握住远哲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冷的额头上，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鹰老大团伙被连根拔起，程皓、豹哥、猴三等一干人等均被移送司法部门，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但这一切，都无法弥补已经发生的伤痛。
凌昭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看着昏睡中的远哲，眼底是一片血色的荒芜和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尚未知晓便已失去的小生命，隔着无法磨灭的伤害和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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