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光景,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远哲刻意为之的平静中悄然滑过。远哲的身体基本复原,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血色。他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覆盖心底那份隐秘的失落。
凌昭的状态也稳定下来。那场剖白和后续霍之州带来的真相,像是一次彻底的清创,虽然过程痛苦,却也让某些溃烂已久的伤口开始真正愈合。他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鸷和躁郁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专注。
学业落下了太多,教授发来邮件,措辞委婉却意思明确:要么接下来玩命恶补通过考核,要么干脆留级一年。凌昭盯着邮件看了半晌,没什么表情地合上了笔记本。
“麻烦。”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太多情绪。对他而言,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他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追上进度,只是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
远哲看着他,没说什么。他知道凌昭的能力,这点挑战对他构不成障碍。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霍之州。
只有远哲知道,在那场悲剧里,失去至爱、却必须强撑起一切、还要时刻约束着另一个濒临崩溃的弟弟的人,是霍之州。他对凌晙的感情,隐忍多年,从未宣之于口,却深沉如海。凌晙婚后,他选择默默守护,凌晙猝然离世,他承受着不亚于凌昭的痛苦,却还要表现得冷静克制,处理所有后事,安抚失控的凌昭,甚至……接手照顾凌晙的“未亡人”。
霍之洲默默承受了太多,却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份内之事。
远哲心里有些发堵。他觉得,应该为霍之州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倾听。
这天晚上,远哲提前和凌昭打了招呼。
“我约了霍哥吃饭。”他一边换鞋一边说,语气尽量自然。
凌昭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但很快点了点头:“嗯。别太晚回来。需要接就打电话。”
他的反应平静得让远哲有些意外,似乎真的已经放下了某些不必要的偏执和戒备。
“知道了。”远哲应了一声,出门了。
餐厅是远哲挑的,一家环境清静雅致的私房菜馆,包间隐秘性好。
霍之州准时到来,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怎么突然想起来约我吃饭?”霍之州坐下,语气温和,带着些许询问。
远哲给他斟了杯茶:“没什么,就是觉得……前段时间让你受累了,也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而且,好久没和你单独吃饭了。”
霍之州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了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淡:“应该的。你没事就好。”
菜品陆续上来,两人边吃边聊,话题多是围绕工作、近期琐事,偶尔提及凌昭的学业,气氛还算融洽。
但远哲能感觉到,霍之州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真实的情绪隔绝得很好。
酒过三巡,远哲放下筷子,斟酌着开口:“霍哥,其实今天约你,主要是想……谢谢你。”
霍之州抬眸看他。
“谢谢你为凌昭做的,也谢谢……你为凌晙做的。”远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真诚。
霍之州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眼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沉默了良久。
包间里只剩下轻微的空调声。
“没什么。”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那都是我该做的。”
“没有什么事是‘该’的。”远哲轻声反驳,目光落在霍之州那张过分冷静的脸上,“尤其是感情。”
霍之州终于抬起眼,看向远哲。他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底下的暗流。
“夏淮。”他叫了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警告的意味,“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不必再提。”
他的防御壁垒坚固无比。
远哲却没有退缩,他迎上霍之州的目光,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坚持:“霍哥,我不是想揭伤疤。我只是觉得……你或许也需要一个出口。一直这么压着,太累了。”
霍之州看着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些许自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出口?”
他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松动只是错觉,“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看向远哲,目光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凌昭现在……比以前像样多了。你功不可没。”
话题被他轻巧地转开。
远哲知道,今晚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霍之州的心门,不是那么容易敲开的。他那些沉重的过往和情感,早已被他用理智和责任层层封冻,不容他人窥探,甚至不容自己触碰。
“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远哲低声道。
这顿饭的后半段,气氛依旧平和,却隐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闷。
结束后,霍之州坚持送远哲回公寓楼下。
“回去吧,早点休息。”霍之州站在车边,语气如常。
“霍哥。”远哲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如果你哪天觉得累了,想找人聊聊,我随时都在。”
霍之州深深看了他一眼,夜色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最终,他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拉开车门:“路上小心。”
车子无声地驶入夜色。
远哲站在楼下,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心里有些怅然。他知道,有些伤痛,只能靠时间慢慢磨,或者,永远埋藏。
他能做的,或许也只是像今晚这样,递出一份无声的理解和陪伴。
至于对方接不接受,何时接受,就不是他能强求的了。
他转身上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一方小小的、温暖的空间。
远哲掏出钥匙,刚插入锁孔,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凌昭站在门内,身上还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微乱,像是刚从书堆里抬起头。他斜倚着门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不着痕迹地将远哲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情绪也还平稳后,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绷紧的肩线。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侧身让开通道。
“嗯。”远哲换鞋进屋,闻到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咖啡味,瞥见客厅茶几上摊开着厚厚的专业书和笔记,旁边还放着半杯冷掉的咖啡。
看来他出门这段时间,凌昭确实在埋头苦读。
远哲正想问问进度如何,却听见身边那人状似无意地、用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带点抱怨的语气开口:“某些人的Alpha为了学业熬得头昏眼花,也不见自家的Omega来宽慰安抚一下。”
远哲动作一顿,诧异地扭头看向凌昭。
只见凌昭依旧板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眼神却飘向别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模样……活像个没得到关注而暗自闹别扭的大型犬,偏还要装出一副“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随口一说”的冷淡样子。
远哲先是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故意撒娇?还是用这种别别扭扭的方式?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笑和一丝微甜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凌昭嘴里听到这种……近乎幼稚的抱怨。
他知道凌昭不是真的在意这个,更多的是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表达存在感,或许还有点试探的意味,想知道自己和霍之州吃完饭回来,会不会忽略了他。
远哲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顺着他的话,慢悠悠地走到沙发边,拿起那本厚重的专业书翻了翻,语气平淡:“哦?那凌同学想要什么样的‘宽慰安抚’?给你泡杯参茶?还是也陪你谈谈心?”
凌昭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接话,还反过来将了一军,耳根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微红。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冷淡人设:“……随便。”
远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放下书,转身看向还杵在门口的凌昭,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凌昭愣了一下,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反应,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
远哲指了指沙发:“坐下。”
凌昭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和不易察觉的期待,不知道远哲要做什么。
远哲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指尖微凉,力道却适中地揉按起来。
凌昭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在那恰到好处的按揉下缓缓放松下来。他闭上眼,感受着那轻柔的触感和远哲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清淡信息素,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慢慢驱散了熬夜带来的疲惫和焦躁。
“……还算有点良心。”他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远哲听着他这死要面子的嘟囔,手上的动作没停,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学业很重要,但身体也要紧。”远哲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平和而舒缓,“别熬太晚。”
“嗯。”凌昭低低应了一声,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过了几秒,他才像是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道:“……霍之州还好?”
“嗯,还好,就是看着有点累。”远哲如实回答,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跟他吃了顿饭,随便聊了聊。”
凌昭沉默了片刻,才“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他知道远哲是好意,也隐约明白霍之州心底的沉重。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
两人没再说话,空气中只剩下轻柔的呼吸声和指尖按摩的细微声响。一种平淡却真实的暖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这一刻,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偏执疯狂,只有灯火可亲的寻常夜晚,和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笨拙却真诚的靠近。
凌昭忽然觉得,那些堆积如山的功课,好像也没那么令人烦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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