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凌昭近乎极致的耐心和克制下,远哲的身体和情绪都逐渐恢复了平稳。
那场巨大的创伤和失去所带来的阴霾,虽然并未完全散去,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令人窒息。公寓里的气氛不再紧绷,偶尔甚至能有一两句寻常的对话。
远哲也开始尝试着重新接手一些简单的工作,通过线上处理,凌昭没有阻拦,只是会准时提醒他休息,补充营养。
只是,关于那场“意外”的某些后知后觉的认知,开始时不时地冒出来,冲击着远哲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常识。
某天下午,阳光正好,远哲窝在沙发里看一本凌昭给他找来的、关于信息素平衡与产后恢复的医学书籍(凌昭声称是帮他更好了解自身状况),看着看着,眉头就越皱越紧。
他放下书,眼神有些发直,忍不住喃喃自语:“……男人……真的可以怀孕啊……”
虽然亲身经历了一场流产,但清醒时的理性认知和来自原生世界的观念仍在激烈搏斗,每次细想一下还是会觉得荒谬和震撼。
正在旁边用平板处理邮件的凌昭闻言抬起头,看到远哲那一脸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纠结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
他放下平板,解释道:“Alpha的成结标记本身就有极大概率会导致Omega受孕,这很常见。只是你之前一直用强效抑制剂,后来又……情绪身体波动太大,所以没察觉到。”
远哲的表情更困惑了,他消化了一下这个设定,然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带着更大的惊异脱口而出:“那……女Alpha呢?她们……也能让人怀孕?”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自然,纯粹是逻辑顺延的好奇。
凌昭却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向远哲,仿佛他问了一个类似于“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这种人人皆知的常识问题。
“当然能。”凌昭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疑惑,“女Alpha同样拥有使Omega受孕的生理功能,这是最基本的生理常识。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怎么安全长到这么大的?”
这种连分化期青少年都知道的基础知识,远哲作为一个成年Omega,竟然表现得如此震惊和陌生,这实在太反常了。
凌昭早就察觉到远哲似乎对很多ABO世界的常识都缺乏了解,但迟钝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远哲被问得一噎,瞬间意识到自己又“露馅”了。他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是穿过来的,我们那儿不兴这个’吧?
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紧低下头,假装被书上的内容吸引,含糊地嘟囔:“……就……没怎么注意过这些……我都是一个人住,忙着生活……也没人跟我说过…”
这个借口拙劣又苍白,但凌昭看着他那副明显想搪塞过去、耳根却微微发红的样子,目光深邃了几分,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远哲一会儿,然后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他想起远哲(夏淮)过去的资料,确实提到他是个孤儿,为了生活一直都是勤工俭学,忙的不可开交……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才对这些常识如此懵懂和不在意?
这种罕见的“迟钝”,放在当下,反而透出一种与远哲经历不符的、让人心头发软的单纯。
凌昭不再追问,只是重新拿起平板,状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肯定:“嗯,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远哲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莫名的懊恼。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总是因为常识问题而差点暴露。
但凌昭那没有再深入探究的态度,又让他感到一丝微妙的……安心。
他偷偷抬眼瞥了瞥旁边的凌昭。对方似乎已经重新专注于工作,侧脸线条冷峻,但周身的气息是平和而稳定的。
远哲收回目光,心里那种关于“男人生孩子”、“女人也能让人怀孕”的震惊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这个世界有它自己运转的规则,荒诞却又真实。而他,已经深陷其中。
并且,身边这个曾经让他恐惧至极的男人,似乎正在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试图接纳和理解他的所有,包括那些显而易见的“格格不入”和“迟钝”。
这个认知,让远哲的心湖,轻轻荡漾开一圈微澜。
几天后,霍之州来访。他仔细端详了远哲片刻,见他气色虽仍偏白,但眼神已恢复沉静,不再是惊惶涣散的模样,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了些许。
“看来恢复得不错。”霍之州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将带来的精致果篮放在茶几上,又让人送上来不少补品。
“劳霍总挂心,好多了。”远哲点点头,起身替他倒了杯水。面对霍之州,他心情总是复杂,虽然一开始作为旁观者是冷漠的,但后面的多次回护也是真的。
凌昭静坐一旁,表情平淡,只微微颔首致意。
霍之州落座,言简意赅切入正题:“鹰老大那伙人,证据链完整,数罪并罚,余生就在里面了。程皓,教唆绑架、故意伤害,叠加旧案,量刑只会更重。豹哥、猴三之流,也各得其所。这事,在法律上,算了结了。”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凌昭与远哲,语气沉凝几分:“后续的安防我会重新布控,绝不会再出纰漏。”
远哲默然点头。听闻坏人伏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倒涌起一股沉重的虚脱感。那个未能降世的孩子,终究是逝去了。
霍之州审视着两人间虽沉默却不再剑拔弩张的氛围,沉吟片刻,似下了决心。他看向凌昭,复又望向远哲,声线放缓:
“另外,关于凌晙……”
这个名字让凌昭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直,远哲也抬起了眼。
霍之州轻叹一声,眼神变得悠远复杂:“他的死,是意外,但也不全是,我已经问过程皓,当晚的事他是知情的。”
“我哥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凌昭质问道,更像是急于求证自己的怀疑和猜测。
“是。”霍之州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当年,他和程皓分手后,确实很消沉。后来遇到了你,夏淮。”他看向远哲,“你那时候……很安静,也很乖巧,像一张白纸。凌晙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轻松,或许也是想尽快开始新生活,所以你们很快结了婚,然后去度蜜月。”
“出事那天晚上,你们在私人游艇上,本来玩得很开心。但是……”霍之州顿了顿,语气沉重起来,“程皓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凌晙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在电话里情绪崩溃,以自杀相威胁,哭诉哀求,说了很多极端的话。”
“凌晙他……毕竟曾经真心喜欢过程皓,就算分了手,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无动于衷听到对方要自杀。他当时很着急,也很烦躁,决定立刻返航去找程皓,怕他真的出事。”
“但是晚上海上风浪不小,他心急之下,操作可能有些急躁,加上心神不宁……返航途中,游艇意外倾覆了。”
霍之州的声音低沉下去:“救援赶到需要时间……等找到的时候,已经……”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结果显而易见。
一场因为前任纠缠不清而引发的分心,导致了致命的操作失误,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凌昭垂着眼睑,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青筋凸起。这段往事,终于与他的猜想重合了,他知道哥哥不会无缘无故改变航线,不会好好的主动操控游艇,这一切人为导致的意外,可恨又可悲。
他恨程皓的阴魂不散,更恨哥哥那一刻的心软和分心,也痛恨那场无情的意外。
远哲则完全愣住了。
他没想到凌晙的死,背后还有这样一层原因。所以,凌昭对程皓那刻骨的恨意,不仅仅是因为他欺骗了哥哥的感情,还因为他的纠缠间接导致了哥哥的死亡?
而自己(夏淮),在那个夜晚,竟然也在那艘致命的游艇上?是那场事故的亲历者,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远哲,让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看向凌昭,只见对方紧抿着唇,侧脸线条僵硬,周身弥漫着一种沉重而痛苦的气息。
霍之州说完,站起身:“事情就是这样。告诉你们这些,不是想让你们继续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只是觉得……你们有权利知道真相。日子总要向前看。”
他拍了拍凌昭的肩膀,又对远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公寓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远哲看着依旧沉浸在痛苦回忆里的凌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凌昭内心那巨大创伤的源头——不仅仅是失去敬爱的哥哥,还有对哥哥死亡方式的不甘、对程皓的迁怒,以及……或许还有对当时在场却无能为力的“夏淮”的一丝复杂情绪。
他忽然有些明白,凌昭最初那种近乎变态的占有和控制欲,除了本身性格的偏执外,或许也掺杂了害怕再次失去“哥哥留下的最后关联”的恐惧。
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唏嘘、同情和理解的情绪,在远哲心底蔓延开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主动地伸出手,覆盖在了凌昭紧握的拳头上。
凌昭的身体猛地一颤,倏地抬起头,猩红的眼底带着一丝愕然看向远哲。
远哲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只是轻声说:“我还在。”
凌昭反手紧紧握住了远哲的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远哲,但远哲没有抽回。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午后的阳光笼罩着他们,仿佛要一起晒透那些沉埋在岁月里的悲伤与寒意。
过去的阴影依旧漫长,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之间,有了一丝基于真实理解的、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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