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地牢中待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已经凝固。
角落里,身着破烂衣衫的修罗少年看似蜷缩着休息,指间却无声捻动着一缕几不可见的魔气丝线。
“便静候佳音。”他低语,唇瓣微动,声音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通过傀儡连日探查,他已感知到那个被魔将严加看管的“祂”状态异常——生机几近于无,魂火黯淡将熄,更像是一具被精心维持的空壳。
“这小魔兽费心复活‘祂’……”谢济泫眼底掠过一丝讥诮的寒芒,“正好。”
他指尖微动,那缕魔气丝线悄然断裂,化作一道隐晦的指令传向远方。那具被严密看守的“祂”,不过是他以秘法辅以魔域秽物炼出的替身傀。
“嘤嘤啊,万年不见……”他无声地勾起唇角,“就让这具空壳,成为献给你的第一份复生‘贺礼’。”
同时,他分出一缕极微弱的神念,化作一条银白小鱼,悄无声息地滑向地牢最深处。
“差不多了。”
这几日的探查,已经触及到最深处的核心。
“一群乌合之众,竟能接触到这样的……神级禁制?”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一个年轻修士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声音充满绝望:“完了……我们都完了……魔头要把我们都炼成丹药……”
他身旁的老修士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疲惫:“省些力气吧,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师父,我们宗门……真的一个都不剩了吗?”另一侧牢房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弟子围着一个重伤的老者,声音哽咽。那老者胸口一道狰狞的魔气伤口还在渗血,只是闭目摇头,一言不发。地牢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天下第一大宗流仙门都是如此,何况我们呢?”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沉重的锁链拖曳声,夹杂着狱卒粗鲁的呵骂,打破了死寂。
“快走!磨蹭什么!”
一瞬间,所有牢房都安静下来。修士们惊恐地往后缩,挤作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远离即将到来的厄运。
谢济泫眼中冷光一敛,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变回那个麻木、弱小、任人宰割的修罗族俘虏。
他紧紧抱住怀里伪装成“奄奄一息”模样的小羊,将头深深埋下,单薄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俨然是一副恐惧到极点的模样。
牢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打开,一名面容狰狞的狱卒站在门口,冰冷的视线如同刮骨钢刀般扫进来,最终定格在他身上。
“你!出来!”狱卒的声音嘶哑难听。
少年浑身剧烈一颤,将小羊抱得更紧,惊恐万状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不……不要……大人饶命……我、我不好吃的……”
周围的修士们纷纷别开脸,有人不忍再看,有人暗自庆幸被选中的不是自己。那个刚才还在啜泣的年轻修士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狱卒彻底失去耐心,猛地跨进来,一把攥住他纤细的胳膊,像是拎起一件物品,粗暴地向外拖拽。
“饶了我吧……求求您……”少年带着哭音哀求,眼角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地牢深处的黑暗角落。
铁门在他身后重重落锁,发出沉闷的声响。
“喂!护法大人有令,将这些低等俘虏都拿去炼化了!”
*
谢流觞这几天过得意外安稳。这幽都之地本该与他灵族体质相斥,魂魄却如同被温水滋养,仿佛回到了从极之渊。
只是与那群终日哭嚎的人族修士关在一处,实在吵闹。他们时而抱头痛哭,时而为了一点干粮争抢,时而又因魔气侵蚀而痛苦呻吟。谢流觞始终独自坐在角落,与这群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格格不入。
只是谢流觞难免失望,这里并没有流仙门的人。不然他就能尽早完成原身的夙愿,彻底重塑灵肉。
角落里,那堆被他拨到一边的白骨,眼窝里猛地闪烁起幽绿的鬼火,下颌骨“喀嚓”开合。
谢流觞动也不动,只翻了个身。
白骨“咔哒咔哒”地自行拼接,颤巍巍站起,鬼火飘忽不定地锁定他。
一个微弱、断断续续的灵魂波动传递过来:“……何……人……扰……吾……长眠……?”
谢流觞心下微动,这残魂似乎并无恶意,更像是个被吵醒的倒霉蛋。
白骨见他没反应,又“咔咔”往前挪了一步,指骨直指他刚才扒拉过的地方:“无……礼……小……儿……竟敢踹爷......”
“鬼、鬼啊!”旁边一个正在打坐调息的修士猛地睁眼,看到活动的白骨,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到远处,引得其他修士也纷纷惊恐张望。
谢流觞被它吵得心烦,集中微薄灵力一击:“闭嘴。”
白骨残魂的鬼火猛地一跳,意念瞬间流畅起来:“什么?!莫不是……你那当家的在外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将你卖到这魔窟来了?!”
谢流觞:“……”这白骨生前怕不是茶楼里听多了话本。
白骨见他沉默,更是笃定,骨爪愤怒地敲击地面:“岂有此理!小子,你且说那杀千刀的姓甚名谁,待爷日后出去,定替你扒了他的皮!”
谢流觞又是一道灵杀打过去。白骨激动得骨爪咔咔挠地,随即哗啦散架,鬼火熄灭。
这已是它不知第几百次“挑衅”了。
“折腾够了?”
周围的修士见怪不怪地收回目光——这地牢里怪事多了,一具会说话的白骨反倒成了他们绝望生活中的一点调剂。
不多时,白骨悄无声息地重拼回来,在角落里挑挑拣拣,叼出一颗头颅,比划着“喀嚓”换上。
谢流觞指尖聚起灵力。
“骨头痒,骨头痒!”白骨忙道。
随即,它空洞眼窝中鬼火幽幽,灵光汇聚,一个模糊的青年虚影一闪而过——轮廓清俊,却带着沉郁之气。
谢流觞一怔。这白骨竟能与他的灵力感应,聚起魂魄?
虚影一晃而逝,又变回骨头架子。
“看来本大爷魅力不减当年嘛!”白骨残魂意念传来,带着执拗和戏谑,“怎么?喜欢爷这骨相美?”
“还能化形吗?”谢流觞直接追问。
“你想看我变人样啊?”它空洞的眼神“看”向谢流觞,“可惜,这里是鬼界,阴气重,我们这些小精怪比不得你们修士。”
白骨轻松掰下一根指骨,递到他面前。
“这根骨头给你吧,我全身上下就这根是自己的。便当做定情信物,以慰卿卿相思之苦哦。”
谢流觞看出这指骨是件低阶灵器,便接下了。接过法器,便承因果。这是灵族的规矩。
“阁下可留姓名?”
白骨沉默片刻,鬼火明灭,意念都不稳了。“是谁?……对哦,我谁啊?你又是谁?”它挠挠头骨,天灵盖上掉下几片渣。
谢流觞眸光一暗。连自己都忘了,怕是千年前的恩怨了。
他正欲闭目养神,心口蓝花楹印记却蓦地一烫——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极轻地触碰了一下。
他猛地一怔,下意识望向牢外黑暗。
恰在此时,地牢外传来沉重脚步声。牢门禁制一闪,一个魔气森森的狱卒将一团黑乎乎、蛆虫蠕动的人形物体“哐当”扔进来,恶臭扑鼻。
“又来了!”
“快退开!是魔物!”
牢房内的修士们惊慌失措地后退,挤在远离那团物体的另一端,脸上写满恐惧与厌恶。
谢流觞瞥了眼那狱卒,斗篷下身形枯槁,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得可疑。
脚步声远去。
他的目光落在那被扔进来的人身上。虽然面目全非,但他心口的印记却在微微发烫,传来了清晰的感应。
那所谓“修罗族”少年,分明是某个“神族”捏造的假身。
“竟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谢流觞心下暗道。不知这是哪位神祇闲来无事,非要在这魔域里演上一出。
他刚迈步,就被旁人拉住:“道友莫要靠前!那魔气会侵蚀肉身!”
谢流觞淡笑:“多谢,在下有数。”
他对这假身之术颇感兴趣。前生死得太早,未能参透,算是一大遗憾。
他随手从那活蹦乱跳的骨头架子上掰下一根肋骨,“噗嗤”一声贯透那魔族的躯干。
按常理,魔族受伤会结出晶痂。
而此刻流出的,竟是浓稠的黑血。
“还是不够逼真。”谢流觞轻声道。
忽然,那看似奄奄一息的少年猛地用肋尖锋利处抵住谢流觞手腕!谢流觞未及反应,腕间便是一阵剧痛——骨刺划开皮肉,深可见骨。
谢流觞仍是笑着,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淌下。
一道灵蕴闪过,手腕伤口瞬间愈合,但心口那抹被触碰的微烫感却挥之不去。缥缈却真切,像一种极隐晦的标记。
“滚开。”修罗少年低喝,声音虚弱却冷厉。
谢流觞一记灵杀过去,少年被灵风掀翻在地,肉身愈发破烂。两“人”隔着栅栏,目光相撞。
谢流觞气息微促,黑袍凌乱,眼神却亮得慑人,带着锐利审视锁牢内少年。
周围修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交锋吓得大气不敢出,看向谢流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疑与畏惧——这个始终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手段,而且似乎……不怕魔气?
地牢死寂,魔纹幽光映照尘埃。
“不算乖。”谢流觞轻声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
魔宫主殿,百盏朱红宫灯高悬,烛影摇红。森然白骨构筑的殿宇被映得亮如白昼,披挂的鲜红绸缎刺目夺眼,布置得如同凡间最俗艳的洞房。
此刻,占据着齐殊肉身的魔修林疏言,换上了一袭暗红婚服。宽大袖摆与衣袂之上,绣满扭曲虬结的暗金魔纹,衬得那张原本清俊的脸,透出几分妖冶诡异的艳色。他对着殿中光洁如镜的巨大晶石,嫌恶地蹙眉。
“啧,弱质纤纤,皮相再佳也难掩孱弱,堪比嘤嘤之兽。”他低声嗤嘲。嘤嘤兽,魔界底层魔兽,空具骇形,遇惊则钻地窟,唯发“嘤嘤”哀鸣。
“林疏言!你这无耻邪魔!滚出我的身体!”齐殊的意识在识海中爆出困兽般的怒啸。
林疏言感受着那徒劳的冲击,反觉愉悦。
“省些气力罢,小修士。”他慢条斯理地踱至跪伏于地、双目空茫的一人面前,冰凉指节抬起那精致下颌,“瞧瞧,这是谁?”
“小师弟?!”齐殊心头巨震。
“在你的记忆里,我窥见你二人情谊颇深。”林疏言五指蓦地张开,按在那人颅顶!漆黑粘稠的魔气瞬间奔涌灌入,那人身躯剧颤,皮肤下如有万千蚯蚓蠕动,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痛楚,迅疾被死寂吞没。
“好生感受,”林疏言之声如毒蛇吐信,“他的灵脉、丹田,乃至神魂,正被本座魔元侵蚀、转化。”
“如今流仙门只剩你和沈无夷了,其他人都成了魔傀。”他刻意顿住,享受齐殊意识传来的剧震,“放弃罢,齐殊。抗拒唯有痛苦。交出此身,你得解脱。”
“大师兄……定会为我们报仇!”齐殊咬牙。
“你现在又记得你的好师兄了?”林疏言低笑,“流仙门灭亡,你可是居首功啊。”
“若非你贪慕权势,在灵脉处种下我给的禁制,摧毁地脉,我族攻上山时,你们连护宗大阵都无法开启。”
识海内,齐殊的咆哮戛然而止,冰冷的绝望无声蔓延。
“我骗你?我答应助你成就完整灵族血脉,拿下流仙门,哪一样没做成?”林疏言轻笑,“只不过,你将成为新的魔傀,而这副凤凰灵体,归本座了……”
红烛跃动,将他投于骨骸壁上的影子拉得扭曲不定。
“带下去。人族一众修士,好生‘伺候’,务于大婚前,令魔气浸透他们每一寸神髓骨血。”他沙哑下令。
二魔将上前,将麻木的小师弟拖拽而下。
殿外隐约传来其他被关押修士的哀嚎与求饶声,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待本座将所有血咒拓印于这些修士神魂之上,借助'祂'之力,我魔族便无需苟且于鬼界,届时幽都便是新的魔域!”
“哦对,你还有一愿……仙门修士,竟生出如此不齿的心思……放心,不多久大婚,本座占着你的身躯,便如你所愿,与你那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成婚!”
他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辩的决绝:“传令下去,本座要见最盛大、最‘圆满’之典礼!”
*
地牢深处,无声的对峙在蔓延。
“你是谁?”谢流觞压低声音,目光如炬,运起灵力,以意念传音给他。
修罗少年抬起头,伪装褪去,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同样以意念回应:“与你何干?”
“你的假身之术很精妙,但瞒不过我。”谢流觞声音更轻,“我能感觉到……神族的气息。”
少年眼神微变,冷笑:“既然如此,何必多问?”
“因为我觉得,”谢流觞靠近栅栏,气息几乎交融,“我们可能有共同的敌人。”
就在这时,心口的蓝花楹印记又是一烫,比之前更明显。谢流觞下意识捂住胸口,目光投向地牢深处。
“你也感觉到了,对吗?”修罗少年忽然开口,眼中了然,“那里的封印。”
谢流觞猛地转头:“你知道什么?”
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与他破烂的外表格格不入,带着超然的神秘:“比你想象的多。不过现在……”
他话未说完,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方才那截被谢流觞掰断、刺入他身体的肋骨,竟被他暗中炼化,此刻如一道惨白的毒蛇,骤然抵住谢流觞的咽喉!
“先把我的肉身补齐。”少年的意念冰冷而强硬。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旁观的修士们看来,只是那凶悍的魔物突然暴起发难,制住了上前查探的谢流觞。
“道友!”
“小心!”
修士们惊呼后退。
谢流觞身形一僵,却没有反抗。他能感觉到,那骨刺上传来一股隐晦的汲取之力,并非要伤他性命,而是在索求灵力。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谢流觞以意念回应,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这是在演戏,演给可能存在的监视者,也演给牢房里的其他人看。
“借你一点灵力修补这具躯壳罢了。”少年抵着他的力道重了半分,意念却带着一丝戏谑,“若我此刻‘失控’杀了你,你觉得那些狱卒会仔细查问吗?”
两人目光交汇,在昏暗中无声地达成共识。
白骨冷不丁冒出个头看向谢流觞:“咋,这是你相好的?”
谢流觞和谢济泫同时冷声道:“闭嘴!”
谢流觞不再多言,体内精纯的灵力顺着骨刺建立的隐秘桥梁,缓缓渡了过去。他控制着流量,既满足对方需求,又不至于暴露自身真正的底蕴。
随着灵力注入,少年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那股令人作呕的魔气也似乎变得“规整”了一些,更符合一具强大魔物应有的状态。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这次来的不止一两个。
两人瞬间收敛所有异样。
少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仿佛随时要撕碎眼前的猎物,但抵着谢流觞的骨刺却稍稍收回了一丝。
谢流觞则配合地做出受制于人、不敢妄动的姿态,眼神“惊怒”地盯着对方。
“又、又来了!”
“这次是要抓谁?”
牢房内的骚动再起,恐慌如同水波般蔓延开来。
牢门哐当一声被粗暴推开,数名气息森然的狱卒站在门口,为首者目光扫过牢内情形,落在看似一触即发的两人身上,沙哑地喝道:
“沈无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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