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勤小队离得近,看得真切。
栾柠立刻就发现院长起身的姿势很诡异。人从平躺到站立需要弯曲关节支撑,老人却像块被支起来的立牌,前一秒僵直,下一秒刷地就立起来了!
“是夙枝。” 解悬观察缠绕院长的白色线芽,它们控制手腕、脚踝和脖颈,将老人托举成神话中罪人受刑的模样。而白芽的源头——少年逆芽寻根:“夙枝在他嘴里。”
“小解我先过去!”栾柠蹭地跳跃接跨步冲向院长,却在距离半米时无法前进。虽然看不见,她猜是夙枝拒她于绿化带之外。
老人虚睁着眼,朝她疲惫一笑。
女孩劝说道:“筹钱总能找到其他办法的。”
院长的笑容更加慈祥,他伴着咳嗽轻笑:“咳、咳...你们都是好孩子,院长祝你们永远幸福。”
这话传到女孩的耳朵里等同于告别宣言,好在不单是解悬,末末和阿苹也已经来到她身后。
夙枝挡不住鬼,更挡不住神兽,外勤小队几条手臂齐挥,瞬间攻入绿化带。
眼看着栾柠的双手逼近,老人口中念叨:“它想回家,我也想回家...我想娘了。” 院长心念一动,舌尖的白点跃至齿间,他奋力一咬——
忽有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女孩即将触碰到中山装的双手触电般缩回捂紧耳朵。
哨音凄厉似垂死悲鸣,短暂如生死一线。
栾柠的手才松就听见竭力的高喊:“ 书和钱在保险箱里,密码陆伍零叁零壹,买金人的电话夹在桌面的照片底下!左边地下埋了黑布,用它把我罩起来。隔布摘果,就没初见者!再见孩子们!”
院长的喊声渐微,在他身上百枝齐齐破皮而出,似百花争艳。老人的身形快速收缩,皮肉干瘪下去,枝芽却在疯长,向上!向初升的阳光!
枝枝蔓蔓彻底掩盖人形前,解悬捂住栾柠的眼睛:“不能再看了。”
冰凉掌心覆下,女孩所见停留在干柴皮肤上分不清是皱纹还是树纹的纹路。悲呼脱口而出:“周得四!”
听见年轻女声的呼唤,藤蔓间的瞳孔颤动,隐约有声音传出:“娘......”
自那天起,平安福利院门口多了棵树,务过农的老师凭枝叶认为是棵苹果树。苹果树不开花、不结果、不长高,陪着福利院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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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 《贵重物品》
院长办公室。
保险箱的锁像表盘,转动校准刻度三次方能打开,里面装着院长毕生的贵重物品。
末末和阿苹没来,外勤队长主导清点。一堆物品上压着册牛皮笔记本。初见时,栾柠以为是院长的笔记,可内里除去明确标注的“下卷”二字,字体笔迹也与月乡邪书一致。(经解悬辨认)
与上卷不同,下卷多是轶闻。然而作者撰写下卷时思绪似乎格外混乱,写主题时经常偏题,比如写夙的段落中间穿插着大段其他异闻,甚至“夙”这个名称突兀地出现在十几页后。
外勤小队像在进行眼力考察,翻阅了全书,通过逐行寻找“夙”、“树”等关键字眼才拼凑出全部信息。
除解悬所知外,据书中记载:夙枝亲人避鬼,听心诀呼唤,借芽移动,即死则即生。
栾柠若有所思,继续整理除存折、公章、账目外的其他物品,保险箱里有一薄一厚两个信封,厚的装现金,薄的则是封举荐信。
信里院长的说辞是自己年迈,无心无力再管理福利院,选择退休远走,同时举荐褚丽兼任新院长。还特别说明已经给院里找了资助人,钱不日到账。
压箱底的是一本相册,承载福利院几代成员的照片,自黑白的向后翻,逐渐有了色彩。女孩翻着翻着就发现了末末,看小男孩把刚叠的纸船当帽子戴,她忍不住乐了,却没注意到同页也有自己——
热闹的食堂里人挤人,解悬一眼锁定那个皱着眉头喝豆浆的小女孩。
最后一些是近两年的,照片里小衷举着刚掉的门牙,还有......
栾柠灵光一闪,外勤小队出发!
2.《正名》
金块的买家是个跨洋华侨,买金也不为别的,就想给家里的佛堂添尊金佛。他和院长约定以金块换取资助,期限是直到华侨去世。
外勤小队将院长的信交给褚阿姨,不用一会儿程衷也来了。一大一小合力从相册里找出童童、佳佳和文文的照片。栾柠还在褚阿姨的指引下拿到了他们的乳牙。
回到遗容组。
照着文文的照片,栾柠挥毛刷,那颗牙一和毛刷接触体积就膨胀了数倍,微透明的外壳内隐约透出个蜷缩的胎儿。毛刷点壁,胎儿便破壳而出。
甫一接触空气,他便抽高,直至成长为与照片中身形相同的男孩,只是面部空白。等女孩画好五官,文文就眨巴着小眼睛打量四周。
栾柠说完欢迎回来,她的工作还没结束。她又取出另外两个孩子的乳牙如法炮制,只是画出的孩子眼神空洞,仿佛栩栩如生的人偶。
女孩对这结果并不意外,乳牙与灵魂断交,本就缺失生气,但有了躯壳,地府或许能循影恢复名字,就像——重新上户口。
最后栾柠将结案报告和三个孩子一起托付给两位鬼差。尘埃落定,她的心里却并不安定。
女孩又拿起桌上的牛皮本,直接翻到底页,看着右下角的作者署名发愣。
【“峨似”究竟是什么人?】
【他和谢逑又有什么关系?】
3. 《苹果箱》
檀末是个孤儿。他像小猫小狗,被遗弃在一只装红富士苹果的纸箱里。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后来也没有人来找过他。
按当年的情形,男婴应该很快被人捡走,可也正因他的性别,路过的人心里总有个疑问:一个男孩为什么会被遗弃?是不是他有什么问题?
最后他遇见了一个姓檀的女人。女人可怜他,却又想:一个独身女人要怎么养个孩子呢?她已经转身走了几步,还是心一软,掉头把那个哭都没力气的婴儿抱回了家。
有了家,他才有了名字——檀末。檀阿姨在心里发誓:他是她唯一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她一定会倾尽所有将他养育成人。
人的善意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偏偏恶意也是。
他们居住的巷子太短了,短得所有人都知道檀末来得不明不白。
【一个在七零年代被抛弃的男孩,一定有问题】邻居们心里敢想,回到自家就变成了嘴上也敢说。
在澡堂,檀末随便一转头就能和好几个人对上视线,大人小孩都有。那些目光好奇的多,不怀好意的也不少。
在学校,认识他的同学不敢和他说话,不认识的和认识的聊过天,很快也不再搭理他。
檀末发现即使他有了家,大家也要他不能不敢忘记他是个孤儿。
不知是谁心想事成,1984年,国棉二厂大火,檀阿姨没能出来。7岁的檀末还没成为小学生,又成了孤儿。
这下邻里邻居像是终于发现他的病灶了:“原来是个天煞孤星,孤苦命!”
檀阿姨没有亲属,房子是租的,到期房东就来赶人,最后只有福利院愿意收容檀末。入院时他只带着几件衣服,全身上下最贵的是阿姨送给他的记忆。
福利院的生活比他预想得好得多。院长待他好,再也没有人总盯着他看。在这里他和所有孩子都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更没有什么奇怪的。
国棉厂实在找不到其他家属,把通知发到了福利院。院长带着檀末领下阿姨的骨灰,放在院角落的小祠堂里,那里停着几十罐新旧不一的骨灰,每一罐都是某个孩子的亲人,某个孑然的灵魂。
檀阿姨来了,檀末也好像在这里扎了根。他想永远守着这个乐园,于是他请求院长,等他死后,也将他放在这里。”
时年已过五十的院长笑称自己恐怕看不到那一天。
不曾想,那一天竟真的来了,比他们谁午夜梦回敢想象的都要快得多。
4.《甜元宵》
周得四的爹娘生了六个,他是老四,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他没买过新衣服,因为穿哥哥姐姐的就足够了,还得小心别穿坏了,因为弟弟妹妹之后也要穿的。
爹娘忙着下地干活,忙起来连孩子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哪还有时间带?都是大的带小的。所以三年级时六弟一出生,周得四就没再上过学。
他常想:【什么时候爹娘能多看我一眼呢?】后来他发现,只能是生病的时候。
那年周得四发烧,烧得厉害,三四天下不了床。娘活也不干了,就守在他床前,“老四、老四”地喊。还给煮了过节才能吃的酒糟元宵,端到床前一口一口地喂。周得四迷迷糊糊地想:真甜啊。
等再大点,周得四白天打工,晚上就躲在被窝里看书。一开始只是想多学点知识,毕竟以前总听爹娘说读书人赚钱多。读多了,他真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志当存高远。
【既然人生短暂,除了铜臭总该追求些其他东西。】周得四是这样想的,所以等他做生意攒足了钱,就开了福利院。他选了“平安”这个名字,希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都有个乐园,能平安顺遂地成长。
直到多年后他发现,什么远大的理想都离不开金钱去实现。
5.《意义》
阿苹的生平太短了,若是写自传,怕是凑不出一篇八百字作文。
他自认为是人类,因为该有的情绪和感受他都有,只是许多在活着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体验。但他觉得也无所谓,反正他死活都是十七岁。
不像别的孩子,他一出生就知道很多事,除去自己的名字,还有檀末的一切。他还知道自己是带着使命出生的,他必须不顾一切地保护檀末。
原本檀末死了,他的生也就失去了意义。但檀末让他保护福利院,于是他的存在又有了新的意义。所以后来檀末问他要不要考进地府,他还是拒绝了。
他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可平安福利院还需要。
檀末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历经两日短暂的重逢,再次别过,好在这次不是后会无期。
祠堂内,二柜二排,漆木盒前的名牌在那天添过字:檀末檀苹
《失乐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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