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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帕上情

宋筠已能勉强靠坐床头。高热稍退,但面色依旧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怠。

崔元修进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透进来的微光。

宋筠见他,也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得如同初见:“相公。”

崔元修在他床边坐下,取出那张诗笺,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和自然:

“昨日回去,细看了你的诗。‘秋声咽寒浦,夜雨润枯荄’,意境空灵贴切。寥寥数字,写尽萧索中的生机,与我制此笺时心中所想,契合无比,甚好。”

宋筠目光落在诗笺上,淡淡应道:“相公谬赞。是相公诗笺意境高远,启发拙思。”

他语气平和,却无半分往日神采,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客套。

崔元修心头发涩。往日宋先生固然矜持,可那言词也是热切的,眼神是激越的。如今怎的和来相府汇报的官员胥吏似的,无甚感情?

许是这场病害的,让宋先生这般恹恹。

他强打精神,试图谈论构图笔法,牵引话题,以此将宋筠的热情调动起来。

然而,宋筠只是偶尔应答几句“是”“相公说得是”,礼貌而疏离,眼神始终缺乏温度。

谈话间,崔元修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宋筠,见他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虚汗,很自然地掏出一方素白丝帕,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

宋筠却微微侧头避开,抬手用袖口自己拭去,低声道:“不敢劳动相公。”

崔元修没料到宋筠会如此躲开,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得收回手,嗫嚅着说:“……是元修僭越了,先生勿怪。”

屋里的空气变得微妙,崔元修也知不宜再言,故而起身,温声道:“那……先生好生将养,我便不叨扰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再握一握宋筠的手,或碰碰那红绳,但最终只是虚按了一下被角。

“相公慢走,恕筠不能相送。”

宋筠目送他离开,心下一松,却又感觉空落落的。方才的应对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力,他将薄被盖过头顶,陷入沉睡。

是夜,宋筠从昏沉中醒来,感觉精神好了些许。喉咙依旧干涩,但高热似乎是退了。

他摸索着点亮了床头小几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瞥见小几边缘多了一方白色物什。仔细一瞧,竟是一方丝帕,想来是崔元修白日试图为他擦拭汗水时不小心落下的。

虽然心里别扭,但物归原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待自己身子好些了,便洗干净托人送回去。

他伸手拿起那方丝帕,入手柔滑冰凉,显然不是蜀锦就是吴绢。他将其展开,想看看是否沾染了污渍。

丝帕素白洁净,只在右下角多出两株相依的兰花。兰叶舒展,姿态清雅。而在那兰叶掩映之间,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字迹。

宋筠凑近灯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原是一个小小的——

“筠”。

这……这是何意?!

他紧紧攥住那方丝帕,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让他再次感到眩晕。

崔元修……崔元修!他竟在贴身的丝帕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知遇之恩,也不是寻常的文人相惜。这方帕子,将此前所有的风雅、意趣,甚至……暧昧,抖开,抻平,铺稳。

“相爷……崔元修!你……你究竟想怎样?!你赠我此物,是要我留下?可我如何留!”

他将丝帕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扑簌簌落下,砸在那丝帕上,将那小小的“筠”字晕染得模糊一片。

心口下的跳动,却已和那日相府客房内截然不同,是悲凉,是委屈,是不甘,还有讥讽。

诗会上的大放异彩,让他以为这是一次成功的干谒。也是诗会上的惊鸿一瞥,让他以为寻到了毕生知己。

可这一切就像上元节的火树银花,璀璨过后,骤然熄灭,留下一地鸡毛。

他数过了,整整三十五日!三十五日来,他日日在院门外翘首以盼,期盼着骆老的秘书省任命。

可他什么也没盼来,倒是盼来了个自称是来自骆府,“顺道”去崇仁坊办事的小厮。

呵,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顺道的事。

他却甘之如饴,甚至当做是他与那位年轻宰辅私密又浪漫的神交之趣。

想到不出三日便会得到一份独属于他的丹青回应,他从寄走诗稿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欢喜。吵闹的街坊也不再吵闹,冷清的小院也不再冷清。

然而,崔相似乎只爱他的诗,并且,只爱他的诗里,有关花、月、云的东西。

他竟读不懂那字里行间的内政之术、农商之计么?他竟看不到那诗头韵尾藏着的删述之意,称量之志吗?

大抵是……在崔相眼里,自己不过是个逗闷子的弄臣,和那些陪他喝酒赏舞的清客没什么两样。

若要为这旬月以来的日子做个结,那便是他向骆老干谒,又失败了,与此前数十次干谒同又不同。

不同的是,他让长安见过了襄阳的竹。同的是,结果一样“归家静候”。

而王老板的催租,更是如当头棒喝,让他从这场荒唐的风月幻梦中惊醒。

他当了母亲亲裁的春衣,当了父亲用过的砚台,总算没负那五日之约。

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这话他自幼便烂熟于心,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割舍。

他没想到的是,崔元修居然纡尊降贵,亲临他这宅邸来探望他。

当朝宰辅,大可不必对一个白身士子如此上心。莫非……他当真存了一份真心?

可当崔元修的身影与记忆里的母亲重叠时,这个想法被他狠狠掐灭。

他犹自记得,襄阳城外汉水边那个贫寒的家。想起了母亲在织机前熬红的双眼,在田埂上佝偻的背影。

“儿啊,好好读书,读出个功名来……娘等着看你,在长安,当大官……”

这话他听了不下百遍。

但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回应:“儿一定能考中进士!进长安,带着娘住大房子!”声音从稚嫩到深沉。

母亲含辛茹苦,耗尽心血,把他从汉水边送到这繁华的长安城,为的是什么?不是让他寄人篱下,不是让他寄情于风花雪月的诗画!是盼着他科举高中,金榜题名,堂堂正正地立在这长安城,光耀门楣!

可他呢?

科举不中,干谒不成,如今更是缠绵病榻,奄奄一息。

他险些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若他只是未能高中,尚可原谅,回到汉水边,徐徐图之便可。

可如果沉溺于这京城繁华的迷梦不肯醒来,那才是罪无可赦。

至于崔相……呵,他或许是爱极了这般以风雅相邀的拉扯,却不肯花哪怕一丝一毫的心思让自己在长安站住脚。就连这次探病,怕不是担心自己真的殒命此处,毁了他礼贤下士的名声!

他即刻收拾行囊,明日城门已开便出城,离开这个不肯容他的帝都,远离那个将自己的情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伪君子。

他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件穿在身上的旧冬衣,包袱里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几本磨损的书卷,一件单薄的夏衫,便是全部家当。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面上——那叠精心保存的画作,那方素白刺眼的丝帕,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宣判。

就把它们扔在这里吧。他心想,这份风雅,太重,会压慢他回乡的脚步。

不过……他拿起了压在最下面的那副竹枝画。那日诗会上,骆老是极力称赞并点了头的,崔元修……抄《竹枝词》时也是极认真的。

他还是把这张画卷好,放进了包袱。但目光触及那方丝帕,他犹豫了。

这终究是私密之物,上面还有他的名字……若被那粗鄙的王老板或是旁人拾了去,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他颜面扫地,更会牵连崔元修清誉。

他可以对崔元修的“轻慢”感到愤怒失望,却无法恩将仇报,去伤害一个至少曾真心赏识过他才华的人。

那么……烧掉?

烧了这代表屈辱和虚幻的证物,也好。

他拿起丝帕,缓缓凑近桌上那盏摇曳的烛火。丝帕的边缘微微卷曲,热意传来。

就在火焰即将舔舐上那株兰花的瞬间,他的手指猛地一颤,骤然收回,好像被烛火燎到的是自己的皮。

……罢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月余来的诗画酬答,那些在灯下反复品读、每一次收到新画时难以抑制的欣喜,难道都是假的吗?

崔元修的画,绝非敷衍之作,笔墨构图皆能看出是细细揣摩过他的诗意后才落笔的。

还有这帕子……上面的兰花清雅,那个“筠”字虽小,笔触却清晰认真。甚至……他方才泪水滴落,也只是让颜色略微晕开,并未模糊不清。显然是用了心,特意处理过的。

他终究狠不下心。

最终,他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将那方丝帕胡乱揉成一团,塞进了包袱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将它带来的所有悸动和烦恼都压下去。

一夜无眠。

晨光熹微,寒意刺骨。宋筠背着那个褪了色的包袱,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院门。

找到王老板退房时,那胖男人哈欠连天,斜睨着他,满是横肉的脸上写满不解:“咦?宋先生,你这刚交清房租,怎地就要走?我这房子可是抢手得很呐!”

宋筠无意与他多言,只淡淡道:“有些私事,须得即刻离京。”

王老板眼珠转了转,照常签了契约,却绝口不提退钱的事。宋筠也懒得为这几文钱再起争执,而是抓紧时间,用剩下的钱去集市上买了一头最瘦弱的老毛驴。

宋筠牵着它,穿过昏昏沉沉的街市。出城那一刻,他回过头去,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向这座他曾无限向往,如今却只剩怅然的帝都长安。

朔风携着钟磬声刮过。

一身紫色官袍的崔元修正与同僚一边步下玉阶,一边谈论着方才朝会上关于漕运的事务,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远处。

恰在此时,集贤院学士吕瑛才快步上前,恭敬见礼后,不停地对崔元修使着眼色。

崔元修会意,三言两语结束了与同僚的谈话,随即快步跟着吕瑛才来到宫墙下一处僻静角落。

“如何?”

崔元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昨日从宋筠处回来后,他一直失魂落魄,百思不得其解宋筠为何突然那般冷淡。

吕瑛才压低声音回道:“回禀相爷,下官仔细查问过了,秘书省近来并无新进人员,更无一位姓宋的郎官或校书郎。”

崔元修的心猛地一沉:“骆老那边……”

吕瑛才面色有些古怪:“说来也巧,下官正欲离开时,常伴骆老身边的徐主事认出下官,上前来主动询问……”

“询问什么?”

“他问……‘宋筠先生如今可好?骆老甚是挂念这位小同乡,听闻他深得相爷赏识,想必已在相爷帐下效力了吧?’”

崔元修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他以为骆温简在诗会上那般赏识宋筠,又是同乡,必定会将其延揽入秘书省,自己若再插手,便有与清流争抢人才、扩张权势之嫌,故而刻意保持了距离,只以诗画维系。

而骆温简那边,想必是见自己当众对宋筠青眼有加,又是赠画又是邀约,便误以为自己要提携宋筠,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并未另行安排!

两头都以为对方会管,结果两头都没管!竟让宋筠独自卡在这权力的缝隙中,无人问津,最终心灰意冷。他心气那般高,如何受得了这等折辱?

“糊涂!我真是糊涂!”

崔元修猛地一捶掌心,脸上尽是懊悔与自责:“我怎么……我怎么就没早一点想到!没早一点问清楚!”

他眼前闪过宋筠病中苍白的脸,那疏离冷淡的眼神,那句“不敢劳动相公”……原来那不仅仅是病中的虚弱,更是他的自尊在尖叫。

那也是他向自己发出的最后一次示警。

可他……居然没有领会到……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甚至来不及换下这身显眼的紫色朝服,对吕瑛才匆匆丢下一句“多谢吕学士!”便转身疾步向宫门外走去。

“相爷!您这是……”吕瑛才的声音散在他身后的寒风中。

崔元修充耳不闻,直奔自己的马匹,翻身而上,一抖缰绳。骏马嘶鸣一声,便朝着宣平坊方向疾驰而去。这番模样,若被御史台的人瞧见,定要参他一本“御前失仪”。

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脆急促,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躲避。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再次推开那扇略显破败的院门时,等待他的,只有一室空寂。

屋里打扫得异常干净,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桌案上空空如也,床上只剩光板的床榻,墙角那些捆扎好的书卷也消失了。

宋筠走了。他真的走了。

崔元修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漫了上来。

“终究是……晚了一步么……”

可他没有颓然,而是猛地回身冲出院子。

“襄阳在南,他……他一定是出春明门去了!”

他再次跃上马背,便狠狠一抽马鞭,朝着长安城南的春明门方向,再次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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