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让程媺也歇会儿,她把火盆子里的火拔一拔,火烧得旺起来,“这好看的手可别长冻疮了。衣裳湿了没?换下来烘一烘。”
“还好。”
方才进脖子里的雪被体温一烘,化了,湿了一片,黏答答的。
火炭边煨着一个瓮儿,透出酒香来,余氏给她倒一杯,“喝点驱寒。”
酒能挡寒,办席没用完的几坛酒倒是顶了用,炖肉用点也香。
余氏用火钳将一块焰焰着的火柴头夹到小火炉里,火炉上炖着肉汤。她们已经很久没在灶屋做饭了,就用这小火炉边烤火边煮点吃的。
雪这么大,不知何时才能解冻,柴和炭都得省着点用。
冻死的鸡羊都要处理一下,然后放在外头的水缸里,那是天然大冰箱。
余氏小声与她说着话,“外面的那些塌了就塌了,只要这三间是好的。”
程媺忧心忡忡,“剩下的牲口不管的话只有冻死。桂儿当初可爱老牛了,给它洗得毛光水滑的。后院也没个遮风的地方,现在把它转移到哪里去……不然我走一趟后山冈子?”
“外头北风紧,积雪深,后山冈子又远,一趟去一趟回,得了风寒可不划算,程娘子你身子骨单薄可别出去。”
余氏让她打消这个念头,“这个冬天挺不过去就是老牛的命,要是桂儿回来,让她把老牛牵到宋庄屋子里去,哎,这死丫头在外头快活得很,也不知道回来帮忙。”
程媺苦笑:“没路,难行。”
余氏泪的就落下来了,“怪我没用,让程娘子动手做这些事。”
“余婶你快别这么说,小六小七身上穿的棉袄、我身上的棉袄不都是你做的,你是最有用的。”
“棉花是云公子得来的御赐之物,这棉袄棉裤也是程娘子教的,我就裁剪缝制了一下。”
程媺反问,“这还不是能耐?”
说到牧云得到的御赐棉花,确实不错,棉籽都处理得干干净净,程媺仔仔细细找,一点点地摸,最终被她搜集到一小把棉籽。
北方大多用禽兽的毛和干草、绒花填充保暖,棉花十分少见,种植率不高。
程媺从现代来,她习惯使用轻巧干净的棉花,这一把棉籽,是她的希望之光。
小心翼翼地在空间里种下,设置了绝对理想的生长环境,一日一种收,几日过后,终于收获了几十斤。
之前让余氏给小六小七用先头的棉花做厚一点的袄子,都用完也没事,余氏舍不得,非要匀一匀,也给她做出一身来。
还好她看着余氏做,夹棉的地方让她留了拆缝,说之后如果想可以加塞。
空间里的棉花收成后,她又偷摸着在晚上给小六小七和自己的袄子加塞了不少,但没法找到合理的理由给余氏的袄子塞棉花。
余氏的袄子里头塞的啥东西都有,自己收集的芦花、干草、鸡毛、羊毛……
后来炖了肉,程媺牵着小七去给赵大田送饭。
赵大田躺在炕上,他屋里没烧炕,冷得很。
“大田叔,能起来吗?是不是伤着了?”
“没啥事,被梯子砸了一下,还能动。”
赵大田家木柴不少,都是程媺买的来做农具和换掉蒸汽机旧材的,以前他做的木柴活儿有刨出来的木花木屑,削下来的木片,他都扫成一堆,程媺说:“夜间冷,这些木头渣子你都烧了,把炕烧热了睡,啊?”
赵大田含糊道:“我都用着呢。”
程媺说:“用完了也不怕,蒸汽机拆了接着用,冬天还长呢,可别冻出个好歹。”
交代了一些话,见他困意沉沉,程媺就牵着小七回了。
当天晚上,小七发起了烧。
小七身子骨单薄,和小六不能比,平时都很注意不让他吹风受寒,怎么裹得好好的只是去了一下隔壁就起热了。
“程娘子你别自责,小儿难养,生病难免。”余氏宽慰她,“不要说你没带他去他大爹家就好这种话,要去也是我去,是我连累程娘子走一趟。”
“还让我不要自责呢,你怎么自责起来了。”
余氏给小七解开寝衣,程媺拿着打湿的热巾子给他擦拭皮肤。
外头牲口棚耷拉下来的一块木条,被风吹得撼动,撞在墙上不停地发响。
“娘。”小七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余氏轻轻摇晃他,“快睡着了,晚上我来守着他,程娘子你带着小六先过去睡。”
灯火昏暗,小六已经在她们低低的絮语中睡着,程媺把她的袄子裹在她身上,将人抱起来,回了东厢。
小六火力旺,睡着了像一团火球,程媺搂着她如搂着一个暖宝宝。
外头的雪又在密密地下,每当她看这白茫茫天地,江海尽平,世界皆冻,她连铲个雪出个门都这么费劲,她就觉得人类太渺小了。
她太渺小了。
早上起床,小七的烧退了,她鼻塞了。
“哎呀程娘子你怎么受寒了。”
余氏着急,“头痛不痛,身上痛不痛,发热了没?”
程媺摇头,“只是有点鼻塞,多喝热水就好了。”
她还没有力气,今天怕是铲不了雪了。
“程娘子!程娘子!”外头竟然有人在喊。
余氏扯开挂在门后的围挡子,从门缝里往外看,外头还不见人影呢,她嘀咕道,“听声音像是他宗儿爷。”她口中的宗儿爷是随自家孩子叫,赵宗是赵八爷的长子。
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个戴毡笠子的身影艰难地走来,余氏道,“果真是他。”她开了门。
门槛外飘过来的雪堆起来,快与门槛齐平。
程媺拿了铲子,把台阶上的雪分开。
赵宗深一脚浅一脚地踩,雪已经到他的膝盖了。
“宗儿叔,咋啦?”余氏站在屋里问他,“快进来烘一烘湿衣裳。”
赵宗走得大喘气,还有一点路他不打算走了,“程娘子,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我爹要见你。他,他快不行了。”
“赵八爷咋了?”
“八太爷咋了?”
程媺和余氏齐声问。
赵宗:“不好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想见见程娘子。”
“这……”余氏看向程媺,十分为难地小声说:“这怎么去啊。”
余氏肯定不想让程媺在这糟糕的天气出门,但赵八爷怎么回事,之前不还好好的嘛,这……最后一面也没法拒绝。
程媺建议:“先让他进来说吧。”
赵宗不肯进屋,说在外头等她。
余氏放下围挡子,程媺低声问她:“去得去不得?”
余氏怔了怔,悄悄说,“没谁会拿爷老子的这种事骗人,八太爷应当真不行了,只是他为啥要见你?”
“赵八爷对我多有关照。”程媺猜测,“赵八爷在族中村里素有威望,种了一辈子地,可能他想交代我一些事?”
余氏点头,“八太爷十分敬重你,有可能想拜托你一些事。”
赵八爷为人端正,处事公道,怕程媺年纪轻不懂事来提点过,程媺种水稻需要他带头的时候他带头了,买后山冈子他也帮了忙,受了他不少恩惠,弥留之际要见她,她怎么拒绝。
程媺决定,“我去一趟。”
“程娘子,外头路上的雪都没到大腿了,不好走。要不我代你去。”
程媺说:“我骑马去,让马儿小心走。”
余氏忙道:“那让他大爹陪你去。我去叫他大爹。”
余氏也不待程媺答应,就往外走。
程媺在袄衣袄裤外又加了一件灰鼠皮大氅,头上先戴昭君帽,再戴上兜帽,手套也戴上了,脚上穿着胡靴,再骑在马上应当没事。
小六看她全副武装,说:“娘,我随你去吧。”
“你在家陪小七,我一会儿就回来。”
程媺去牵马的时候,余氏从赵大田家出来,“程娘子,他大爹去不了,发热了。”余氏有点烦躁,“好好的怎么都发热了。”
程媺想到昨日领小七过去时见到的赵大田,可能那个时候他就发热了,只是她没注意。
程媺上马,“余婶,我去去就来。”
雪地真的难走,马儿也是走得小心翼翼,松软的雪深,底下的已经结冰,又滑,马儿踉跄好几次,差点马翻人堕。
走了好久,才走到赵八爷家。
这一片好几家姓赵的,因挨得近,各家听闻消息都来了人,屋里挤满了,一人一口热气,房子里十分暖和。
程媺进屋,放下兜帽。
“程娘子来了。”
赵八爷住的屋子里有人退出来,让出空间给程媺,赵八爷的浑家坐在炕边垂泪,赵八爷的儿子孙子重孙子都在跟前,媳妇们默默含泪。
赵宗进去喊他,“爹,儿把程娘子请来了,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程娘子请坐。”赵八爷的浑家把自己坐的位置让给她。在赵八爷身后又塞了个枕头,把他的上半身垫得几乎直起来。
赵八爷消瘦得厉害,程媺问她:“八太爷这是怎么了,来吃流水席那日都精神着。”
“那日后不久就说看不清,也说身上不舒服,本以为没啥大事,老了不都这样,谁想前日忽然就起不来,从炕上跌下去……”
赵八爷悠悠醒转,气若游丝,“程娘子来了……不,程孺人……”
程媺应道:“我在,您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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