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
或者说,他逃了。
篝火的余温仍未消散,灰白的海雾笼罩目光所及之处,看不见冲向天空的桅杆,看不见船侧涌动的海流。
“他,走了。”
达尼兹还没完全醒酒,走上甲板,眼神有些呆滞的仰望天空,又走到舷边向下瞅眼,揉着眼睛呢喃:“巴博萨或许是长翅膀变成海鸟飞了,又或者是跳海真成海妖游走了?”
“那家伙不打招呼就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和他这么熟悉,难道你不清楚他去哪了?”
格尔曼没有说话,扶着帽檐转身回到船舱。就像曾经海上曾经无数次独自打开船舱门一样。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打赏灰银色的扶手,午夜未散的冷意透过手套隐隐刺向掌心指腹。银光一闪,擦亮扶手倒影里“格尔曼”那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冷峻面容。
棕褐色的眼睛却放空涣散。
他又跑了是什么意思?
我……很讨厌吗?
“飞翔的爱尔兰号”快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迅速靠近着目的地,罗斯德群岛。他们将在那里与处理完事务后来赶到的“黄金梦想号”汇合。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
时间第一次失去了意义。过去,祂的消失总是有迹可循,或是带着某种戏剧性的预告。但这一次,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慌的寂静。克莱恩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扎眼的红色发带,会在晚餐时习惯性地多拿一个杯子,然后对着空气愣神。
只要他想,有什么是一位天使无法做到的?一辈子…哪怕一千年都不去见一个人。
只要他想躲,他真的找不到。
就像从出生开始就跟随自己的某一样东西,毫无征兆的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即使本人说不上对它有多么喜爱,但长久以来磨合适应的熟悉感,总是习惯视线里出现它的身影、生活里留下它的痕迹……没有任何告别仪式,不管是谁都无法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吧。
甚至在快艇抵达罗斯德群岛后,在蓝山旅馆里,他也都没再出现,没有来过的迹象,仿佛真的要完完整整的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痕迹里。
日历一页页翻过,卡维图瓦的信徒全数重建信仰锚点,海神权杖融合灰雾,土著反抗军叛乱被风暴之主教会尽数镇压,直到他离开的时间超过了上一次大雾霾的日历格子数量。
他不得不开始接受一个假设:也许这一次,那个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好像,真的弄丢了……
坐在蓝山旅馆的客房书桌前,凝望玻璃敞开的窗棂外大海的绮丽景色,耳边是无时无刻不传来的、对“海神”的信徒祈祷。
原来成为“神明”是这样的感觉……
灵性忽然触动,他猛地扭头回看——原来是木地板表面冒出了一点巨型白骨骷髅指尖。随之缓缓抬升浮现的是一封烙印熟悉火漆印章的信封。
是阿兹克先生的信件,自从大雾霾稍微借用一位信使挡了一下后,它们就不是很待见自己了,但现在这样……只露一点手掌边缘也没必要吧……
克莱恩在心里腹诽,用拆信刀划开边缘,展开信纸。
距离我抵达南大陆以及过去了两个月,循着过去记忆探访旧地的日子里,我想起了很多过往的回忆,帕斯河谷、星星高原……它们大多数属于遥远的第四纪。
关于你上次在信里提到的,不用担心,它们会在灵界的某个角落重新凝聚,只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这样的信使我还有几百个。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单向联系,抱歉,我也忘记了这一件重要问题,你还没有合适的信使。或许你有看中它们中的某一个?我可以分给你。当然,你也可以自行前往灵界寻找合适的信使,方法具体如下……
另外,如果你偶然遇见一位故人,一位总是与命运相伴的‘老朋友’,请代我转达:过去的墓地并不总是需要守墓人,有时,离开才是对记忆最好的尊重。当然,如果他始终不愿听到我的消息,就请忘掉这段话吧。
合上信纸,克莱恩沉思片刻。
难怪白骨信使这次顾不上我可能向阿兹克先生投诉,丢下信件就跑,原来是害怕我选它作为信使。虽然足够强大,但他从不强行挖墙脚,个人意愿很重要,以及足够同时供养几百个信使的公司,他大概率是付不起这样的薪水……福利待遇还没有前公司好不愿意跳槽也正常。
不过这么看来,阿兹克先生应该在南大陆找回了不少关于过去的记忆。毕竟那里曾经是拜朗帝国,曾经死神所在的国度,单从非凡特性聚合来看,那里都不可能没有发现。
‘老朋友’……是在说祂吧,阿兹克先生想要传达的话语意思是巴博萨过去也曾与阿兹克先生有过不浅的交际,并且很大概率不愿意再见面?
看来祂真的活了很久,拥有他不为所知的许多过去,但现在,阿兹克先生得失望了,他传不了话。
还是开始着手寻找信使的事情吧,离开贝克兰德,海上势力繁杂,作为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他确实需要一位属于自己的信使。
这么想着,克莱恩起身确认旅馆现在四下无人,竖起灵性至墙后诵念尊名逆走四步,进入灰雾之上。
他现在还不能自主进入灵界,必须依靠灰雾空间完成自我祈祷的星灵体剥离召唤。
高踞青铜长椅首位,克莱恩下意识扫视一圈空荡宫殿,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张空置的“命运之轮”座椅。
青铜罗马柱把穹顶托举的很高,灰色雾气在远方慢慢变平,一如记忆中那晚漆黑的海与夜。
他反复回忆着最后一次见面的细节,橘红的焰火光芒在他铅灰的瞳孔里跳跃扑闪,试图找出自己是否说了某句不应该的、无法挽回的话。
但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走?
克莱恩抵在青铜桌面一手支着脑袋缓缓摇头,撇开杂绪,着手准备进入灵界。忙碌的生活,变强的渴望让他没有时间思考任何额外的东西。
遨游在虚无飘渺的灵界,时间空间都被扭曲混杂的失去意义。漫无目的的寻找一段时间后,克莱恩发现不管是无意路过还是偶然撞见,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全都是与“占卜家”有关的灵界生物。
这或许是一种非凡特性聚合定律的显现?
当机立断,克莱恩回到灰雾之上取出黑皇帝牌再次潜入灵界。但这次,迎面而来的不是他期待的“顺丰”信使,而是“五海之王”纳斯特·所罗门的“黑皇帝号”!
下一秒他立刻结束召唤回到了灰雾长桌,现在他无比确定以及肯定了,这就是受到了非凡特性聚合定律的影响!
有惊无险下,他决定这次不再携带黑皇帝牌,尝试换一种办法,携带阿兹克先生的铜哨。
这次,他看见了一座巍峨宏伟具有南大陆建筑风格特色的城堡,城堡周围一片灵界环境都被其影响。呈现出一片微风游动的墨绿草浪平原,一轮红月高悬,群星闪烁。城堡顶部城墙里站着一位身着阴沉繁复黑裙的无头女子,手里提着四个一模一样的脑袋。
但好在她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恶意,只是用那四个脑袋上的眼睛盯着他径直走过去。拥有这样一座巨大城堡的灵界生物,看上去似乎还有高等智慧,不太可能成为他的信使啊……算了算了,下一个下一个……
直到灵性见底传来干涸刺痛预警,克莱恩也没找到合适的信使,只得先返回现实再作尝试。
灵体回到蓝山旅馆的房间,天色渐暗。
他坐在那张靠窗的木椅上,转向面对起居室中央铺设地毯较为空旷的位置。两腿岔开手肘抵在上面抱拳抬着下巴细细思考。
想招募一位合适的信使还真是不容易啊……那家伙有信使吗?好像从来没见过他收到谁的信活接收谁的消息,难道他一个朋友都没有或者从来没有人联系他吗?
脑海一放空就容易走神,压抑的杂乱烦思一拥而上猫抓毛线般扯不清理还乱。
或许,他可以尝试从灵界召唤?这样消耗灵性少,还可以利用召唤语指定出现的生物特性,减少被非凡特性聚合定律影响的程度。最重要的一点是,阿兹克先生在信件中提到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甚至提供了召唤的措辞以及后续签订契约的详细规范。
一拍即合,克莱恩起身说干就干,挪开地毯,在木地板上画出召唤法阵符号。
但召唤尝试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在他继召唤来快到根本看不见影子的信使、慢到比树懒更是绰绰有余的友善生物后……终于,召唤语修改完毕——
“我!
“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徘徊于虚妄之中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愿意成为我信使的独特存在。”
退后一步,法阵中燃烧的烛火忽然扑闪一瞬,随即灵性之墙内传来近乎耳鸣的剧烈风声,所有召唤材料腾空而起形成小型飓风,随后以一种刻意被托举的速度缓慢而又平稳的落回地面。
一道纤长人影从投在法阵一角的阴影里走出,先是一头顺滑的淡金长发,猩红如血的眼眸,长相明艳大气……随之而来的还有断崖式下降的气温。
克莱恩还摁着礼帽,防止被风吹奏。眼见这幕,不觉嘀咕:这长相,怎么感觉有点儿眼熟呢?
直到四个一模一样的脑袋递次脱离阴影,露出平整利落的切面,还有那一声阴沉繁复的黑裙。仔细看后,克莱恩迅速认出了,这就是先前在海神卡维图瓦遗迹看到的那个背影,以及不久前持有阿兹克铜哨穿梭灵界时见到的站在城堡上的女人!
他又微不可查的探头,看向她身后阴影方向,但很遗憾,没有再走出任何灵界生物。克莱恩还以为会是百鬼夜行砸金豆子这样挑选的招聘会呢,原来愿意成为他信使的独特存在只有一个“人”吗?难免失望,但他更愿意相信阿兹克先生传授的这个方法是一对一导师制。
有就不错了,他这么暗暗安慰自己。
“你能速度较快的遨游灵界吗?你生存能力怎么样?”
“可以。”“还……”“不错。”四个脑袋一“人”一句,卡齿轮般机械地转出几个字回答。
“那你愿意签订契约成为我的信使?”
那四个一模一样的头同时轻轻点了一下,猩红眼眸一直盯着他。第一次见到的克莱恩心里顿时浮现一阵说不出的诡异感。
“可以。”“每次……”“一个……”“金币。”
关于这点,克莱恩犹豫两秒,决定以后所有给疯狂冒险家寄信“格尔曼·斯帕罗”的人都需要到付一枚金币,这非常符合做事不符常理的人设身份,也非常好的解决了信使小姐的要求。
“好。”克莱恩点头,从一旁桌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按照阿兹克先生教授的格式规范书写的契约,“来签契约吧。”
他顺便取来沾墨钢笔,在上面落下了风格俊逸不羁的“格尔曼·斯帕罗”签名。
“蕾妮特·缇尼科尔。”中间的一颗头咬住克莱恩递来的另一支钢笔,签下赫密斯语文字。
契约生效,克莱恩感到一股微妙的联系在自己与面前的信使小姐间连结产生了。这估计就是阿兹克先生所说的,契约的约束力量,包含契约内容里的,不可毁坏、擅自查看、丢失损伤信件……等条例。
召唤结束,契约仪式成功,他正打算转身弯腰开始收拾散落在起居室各个角落的仪式用品。但令人意外的是,信使小姐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四个脑袋上猩红的眼睛一只盯着他,循着信使小姐的视线方向,克莱恩垂眸仔细打量……准确来说,是他左侧风衣内袋的位置。
下面就是心脏,难道信使小姐对他的生命有什么想法?但他的召唤限制里明明有“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这段……加上契约限制,信使小姐不可能对我造成伤害。
于是克莱恩疑惑转身,试探发问:“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同时他心里咕哝:难道是阿兹克铜哨?可是这放在右手口袋里啊。
“味道……”“他的。”其中一颗脑袋轻轻吸气,另一颗脑袋抬起下颌盯着他左侧胸口。
不等克莱恩追问,第三颗脑袋便发出幽幽的叹息:“……不想见我。”
“九百年……”
最后一颗脑袋补充,轻飘飘一句,却仿佛带着千年的疲惫与哀怨。
说完后信使小姐四颗脑袋扫视起居室一圈,脸上写满失望便自顾自虚化没入灰白墙面,彻底消失不见。但克莱恩还能感受到两者之间的契约联系,信使召唤成功了。
不过看起来,这又是一位祂的熟人呵……
克莱恩低头掀开左侧风衣衣领,内袋不久前放着的只有一件物品——交给祂的破旧布偶。
闷声整理着仪式材料,随着时间迁移却无意识哼出旋律昂扬的一段小曲,此情此景,非常合适,但却再次之前被打上了另一个人的标记——那是巴博萨在“白玛瑙号”甲板上拉过的、那首加勒比海盗的曲子。
哼唱到一半,他弯腰拾蜡烛的动作猛地顿在半空,像是骤然失去所有力气般让蜡烛重新坠落砸在木色地板上。
明明是大家都知道的,流传广泛的一首曲子不是么?不能因为他先唱了就是他的,这和罗塞尔有什么区别?
克莱恩说服自己,但也紧紧闭嘴不再乱哼。
终于,半小时后起居室恢复整洁,重新铺上地毯后克莱恩扯开椅子坐下。微微开裂的嘴唇让他下意识伸手摸向桌面找水,提杯正要喝茶,但那红褐色茶液倒映出的影像,让他愣神一秒。并不是因为此刻他化身“格尔曼·斯帕罗”,而是茶杯里——没有柠檬片。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第一选择是熬煮红茶而非甜冰茶了。
凉透的茶液装在夜晚海风冷淬的陶瓷杯里,无比膈手。他凝视两秒,右手下意识地伸向一旁,仿佛要去拿那关不存在的鲜柠檬切片。动作做到一半,他才猛地回过神,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原来习惯比仇恨更难戒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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