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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渡口

和众多沿河小镇一样,渡口处立了块长条形大石头,从上往下,是用朱砂红写的镇名,儛阳镇,以作标识。

红色烫金的繁体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有些掉漆了,想来是先被刻上了字的凹槽,而后被颜料填充,应该是过了好些年头,风吹日晒雨淋的,有种古朴的沧桑感。

这石头就和小时候路过的村口那样,可池渊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是字体太扭曲了吗?

池渊把“儛阳镇游客守则”拿出来,强烈的第六感驱使她细细对照守则上的内容和石块上的文字。

石块上用刻着巨大的血红三字“儛阳镇”,旁边是一些解释性文字“本镇以“沱江风光、龙舟竞渡、河神祭典“闻名,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后有落款,洪天佑,一九零一。

看来洪天佑在这个镇子的地位极高。池渊暗想。像这种提名一般只有镇长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提名。

小字上没有原先被刻出的凹槽,和“儛阳镇”三字所用的笔法也不同,看来不是同一时间同一个人提字的。

应该是洪家题小字的时候同时给大字上了一层漆。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找到了!

她一手手里紧攥着“?阳镇游客守则”,另一手轻轻抚摸着石块上平缓的凹槽,腕上的红绳此刻微微发烫。

儛阳镇的“儛”少了一划。

瞬间,电子音响起:

【恭喜玩家激活隐藏支线任务—儛阳秘史,奖励积分10】

【请探索完整个支线剧情,积分奖励100,目前支线完成度百分之五——你刚刚撕开了这个罪恶小镇的第一层人皮】

【每完成百分之二十支线任务,引发剧情讲述,玩家可以从特定NPC中选择其一来讲述。】

【背景简介:石碑上的缺笔并非偶然。

许多年前,有人用刀锋修改了这座镇子的名字。

从此,沱江的水开始变浊,银铃的声音开始发闷,而白塔的影子,在满月时会多出一道。】

【线索一:数台阶的孩子总会多数一级,但没人记得多出来的那一级通向哪里。】

【线索二:小心洪家的人——他们不喜欢有人打听过去的事。】

池渊远眺,江面泛着细碎的光,微风拂过,银铃轻响。一个穿着靛蓝色短蓑衣的老翁正在弯腰整理缆绳。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被按了减速键,每一个动作弯腰,拉绳的动作都精准地可怕,像是被设定好的AI。

“船家。”池渊走近他,开口,声音如常,“渡船多少钱。”

周望川缓缓抬头。

他的眼睛浊如死鱼,眼白大于眼黑,布满红血丝,面色苍老又疲惫。可他的嘴角却扬起一个弧度标准的笑:“第一次乘船不收钱,不收钱!”

池渊跨进船舱,看见了船舱内部的告示。

或者说......

另一份规则。

果然,池渊勾勾嘴角,这个游戏里不可能只有一套规则。就像法律,奴隶时期的法律代表奴隶主利益,封建时期法律代表地主利益,资本主义社会法律代表资产阶级利益。不同的规则代表着不同人的利益,在不同立场间,有时也会相互矛盾。

这就是规则怪谈的乐趣所在呀。

比如这份刻在船舱内侧的木板上,字迹被反复刮擦又重刻,边缘残留暗红色污渍的乘船守则:

《渡船守则》

欢迎乘坐渡船,这里是以淳朴风情的著称的渡船,船主是周望川,每天你可以询问三个问题,周望川知无不言,但他每三个回答中必有假话,同时,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请遵守以下守则:

辰时(7:00)首班,申时(17:00)末班

若听见酉时(18:00)的钟声还未靠岸,请立即跳船

拒绝携带“荷叶包饭“者登船(检查包裹是船夫的职责)

若水面浮现长发,请背诵《楚辞·山鬼》选段直至长发消失

渡河途中禁止提及“花月楼”(违者需吞服船夫提供的糯米糍)

周望川永远穿靛蓝色短衫(若他换红衣,请拒绝乘船)

船夫给的食物必须当面吃完(但不要咀嚼出声音)

当渡船开始下沉时,数清楚你手腕上的红绳——少一条就撕下规则贴在心口

当池渊读完规则时,船夫突然哼起古怪的民谣:

“白塔十三阶,洪宅灯笼歪

外乡人啊莫回头——

你腕上的红绳......是谁在拆?“

他的蓑衣缝隙里,缓缓渗出沱江的水草。

池渊凝视着船夫青灰色的脊背,那些蠕动的暗绿水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沱江的水面泛起诡异的油光,将周望川佝偻的身影折射成某种类人生物——像极了乡野传说中拖人溺毙的水猴子,却又多了几分非自然的扭曲感。

池渊惊奇地发现,仅仅是过了半天,她已经对种种诡异的现象有点无动于衷、波澜不惊了。

老妪腐虫涌动的口腔,船夫皮下鼓胀的未知生物,此刻回想起来都仿佛隔了层毛玻璃,糊糊地,有些记不清了。

她不得不感叹人类的伟大的适应性。

这不禁让她想起多年前偶然看到的那位俄国文学巨匠说的:“人这种卑鄙的生物,什么都会适应的。”

伟大!

池渊在心里长叹一声,忽略周望川的身上长水草的奇异行为,开始安安静静地,细细品味起来渡船守则。

楚辞?山鬼?什么玩意儿?

虽说她是一个博览群书的历史类学生,但也不是什么古文都能脱口而出啊。

阅读过程中,她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傻逼游戏,她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船夫的问题处。

池渊的大脑快速旋转着,同时闪过了很多逻辑题,可以问船夫问题,但答案中有谎言,规则中有没有任何指示告诉我三句话中有几个谎言,谎言中有什么规律。

从随意的规则中,她仅可以得出:不能有连续三句真话,所有的真假模式在三个回答中,可能是1假2真,2假1真,3假无真。

她有只三天的游戏时间,可以问九个问题。

最优解是将问题设计为相互验证,并利用逻辑关系得出答案。

三天最多只能得出三个问题的精准答案,而且只能第三天的时候得到答案。

没准还没等到第三天的答案,就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领盒饭了。池渊吐槽。

就冲着她一到这个世界,老妪就冲着她命来的节奏,池渊也知道,她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她决定赌一把。

池渊的指尖轻轻敲击船舷,目光扫过《乘船守则》第三条的警告:“渡河途中禁止提及'花月楼'(违者需吞服船夫提供的糯米粑粑)”。

正敲到第十三下,她忽然笑了——这条规则本身,就是最明显的提示。

“船家,“她开口时,感受到腕间的红绳悄悄绷紧,“听说洪家祖上……改过镇名?”

船夫周望川的动作顿住了。他背上蠕动的水草突然疯长,几根青灰色的触须从蓑衣缝隙里探出来,像在嗅闻什么。

“光绪二十七年的事咯。“船夫的嗓音变得粘稠,每个字都带着水声,“那年发大水,冲走了半块石碑……”

池渊凝视着对方龟裂的指甲缝,那里渗出沥青状的黑色液体。她突然抬高声线:“你总是穿这种浆洗得靛蓝的衣服吗?”

“你总是穿这种浆洗得靛蓝的衣服吗?”

船舱底部传来“咚”的撞击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数“十三”。船夫的蓑衣突然渗出暗红,他咧开嘴时,喉咙里卡着半片鱼鳞:

“是。”

当池渊正要问出第三问时,突然发现——

自己的倒影在江水里,没有脸。

而船夫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腐腥气:

“姑娘,你该问第三个问题了……”

“现在的花月楼,“她盯着船夫扭曲的倒影,感受着手腕上的微微刺痛,“是不是专收戴红绳的姑娘?”

池渊屏息凝神,直视着船夫的眼睛,手心因紧张而汗湿。

她选择这个问题,不只是因为这个这个问题离真相更近,也因为说出这句话后,会获得系统购买量第一的“糯米糍”。

没错,她不仅惜时如金,而且惜金。

她想借此赌一把,同时拿到“糯米糍”道具。

船夫的身体骤然僵直,水草疯狂脱落,露出下面腐烂的暗红色长衫。他的眼球“啪嗒“一声掉进江里,取而代之的是两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你...怎么会知道...”

池渊的瞳孔骤然收缩——船夫眼球掉落的瞬间,她看清了铜钱上刻着的字:「光绪二十七年·祭」。

这个世界被规则污染的程度已经大大加深了。

船夫伸出枯瘦的皱巴巴的树皮一般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染血的长方体状物,递给池渊。

【恭喜玩家获得道具--染血的糯米糍】

池渊召唤光板,扫描着这项道具,光板上立马闪动“糯米糍”的简介。

【一个糯米糍,儛阳镇的传统美食,不过好像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作用:安抚暴怒的船夫,同时精神污染值下降30】

眼看着船夫的身体如泡了水一样快速膨胀着,肤色从黝黑变成了奇异的青紫色,是水草一样的颜色,船夫的表情变得狰狞,散发着阵阵死鱼一般的恶臭,恶心非常。

船夫周望川空洞的眼球缓缓移向池渊,池渊可以看清他空洞眼中的青黑的血管,船夫张开血盆大口,伸出肿胀的胳膊向池渊袭来--

没时间了!

池渊来不及思考,在船上也无处逃避,快速拨开外壳。撕开油纸包的瞬间,铁锈味混着尸臭直冲颅顶。船夫肿胀成青紫色的巨掌已悬在头顶,指尖垂落的黏液滴在她颈侧,蚀出缕缕白烟。

齿尖刺破冰凉米糕的刹那,某种清香混着血腥的铁锈味在口腔炸开。

船夫的利爪堪堪停在距瞳孔十厘米处,暴突的眼球机械转动着,弯腰拾起漂浮的眼球按回空洞的眼窝。

船夫身体在慢慢缩小,回到正常人类的样子,肤色也回到了被阳光晒透了的黝黑,他机械地,扭扭手臂,弯下腰,低头,把掉落在小舟上的眼珠捡起来,缓慢笨拙但及其精确地安回到了深凹的眼眶里。

池渊的心脏狂跳,很显然,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悚历险。

因为在船上,无处可逃,池渊也不会水,稍一放松可能就是一场生死攸关。

船夫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来一个堪称“慈爱”的微笑,不同于面露怨恨的老妇,船夫在回答完三个问题后可能被游戏设定休眠,进入了“防干扰”模式,毫无表情,像一张被磨平了的实木桌面,木讷至极。

不过这时池渊已经无暇顾及,在先前老妪“毒气”阴影还未驱散的时候,又猝不及防食用会导致人精神污染的糯米糍,池渊的此刻的精神值只有六十左右,思绪开始不受控制。

吹拂着醉人的湖风,她感到微醺,思绪像是被一条轻柔的丝帛牵引着,走马灯似的,掠过了很多奇怪的画面。

“宵同梦......晓同妆......梦里花容并蒂芳......”

她听到有人这么调笑着,念出这段文字,咬字清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脆,她努力去看,那人的面色却是越来越模糊的了,“深闺步步相随唱......姐姐你喜欢看这个呀?”那人不怀好意得从背后扑上来,拥住了另一个人,模糊的影子笑做一团,闹做一团。

水墨般的重影在视线里渲染。

池渊探着头,面色迷离,努力去望。

恍惚间瞥见两道素白身影在月窗下嬉闹,其中一人忽然回首——那张与自己肖似的面容上,缀着朱砂般的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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