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琉璃窗，将光怪陆离的色彩映在地面上。
世界重置的齿轮咬合。
穿着统一制式的学员们谈笑风生，步履匆匆，或矜持，或张扬，一切如常。讲台、桌椅、教具……
所有事物都按照既定的秩序排列着。
那些惊心动魄的博弈、昏沉的高烧、被触碰的屈辱，像是被橡皮擦抹去的幻影，不留痕迹。
敖丙坐在后排的老位置，他神色蔫蔫，身子尚有些虚浮，证明着昨日种种并非全然虚妄。
幸运的是，周围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
敖丙绷着脸，压下心中的雀跃，小心翼翼地观察其他人。
杨戬在第一排，侧脸冷峻，看着面前悬浮的光屏。孙悟空坐在了离敖丙最远的同排角落，后脑勺枕着椅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紧抿的薄唇。
接着，敖丙看向教室的中央。
苏筱筱侧着身子，对旁边的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她旁边的人是李哪吒。
少年没有打领带，制服松垮地堆在身上，神态散漫，是那种我行我素的酷烈。然而此刻，他总是写满不耐烦的脸上，却显出一种敖丙从未见过的神情。
李哪吒偏着头，手肘搁在桌上，专注地看着苏筱筱。他狭长的眼睛弯起了一个弧度，嘴角上扬，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阳光透过彩窗，恰好落在他带笑的眉眼上，为其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很是耀眼。
敖丙的心脏，被小小的虎牙刺了一下。
苏筱筱不知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极其幼稚或离谱的笑话。李哪吒肩膀耸动了一下，笑容更加灿烂。
敖丙抿唇，搭在课桌上的手指蜷了起来。
画面在眼前定格。
苏筱筱明媚的笑脸，李哪吒弯起的眼睛，意外露出的小虎牙，还有两人之间轻松的氛围。
敖丙有点不舒服。
闷闷的灼热感从胃部升腾起来，逐渐弥漫开，缠绕在胸口，让呼吸都染上了几分滞涩。
是了。
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定是昨晚高烧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散，身体里的虚弱感在作祟，影响了他的情绪。又或许是病后初愈，精神有些恍惚。
仅此而已。
他怎么可能因为看到李哪吒对苏筱筱笑，就感到不舒服？他们一个是NPC，一个是玩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自己何干？
这正是敖丙一手促成的局面，一个他希望看到的变数。
敖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摊开在桌面上的课本。上面印着的符文公式好似天书，墨迹宛然，却一个字也入不了眼。
他抚上自己的额角，这儿似乎残留着几分高烧退去后的虚软。
“对，”敖丙在心底对自己说，“昨晚烧得太厉害，坐久了有些气闷。”
苏筱筱和李哪吒相处愉快，这很好，这意味着李哪吒暂时不会成为杨戬的盟友。
一切都很好。
而他，只是有点累了。
……
所有的背景音都被一层膜滤去了，变得模糊。字迹扭曲变形，像是深海里的藤蔓，将敖丙拖入遥远的记忆之中。
封神台上，霞光万丈。
中坛元帅身披玄金战甲，立于万千神祇之前。不再是课桌旁少年气的模样，那时的他，面容是淬炼过烈火的锋锐，黑眸沉沉，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流云和芸芸众仙。
他接过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封号，身姿挺拔，周身萦绕一种孤高绝伦的气魄。
敖丙站在观礼仙班之中，并不靠前。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仙影，穿过缭绕的祥云瑞霭，落在光芒万丈的身影之上。
少年神祇像一粒种子，扎进了龙族的心底。
妖祟横行的北俱芦洲，煞气冲天。
巨大的妖骸堆积如山，污血染红了土地。中坛元帅在妖群中像是最炽烈的火焰，一杆长枪焚尽八荒，风火轮碾过之处，妖魔哀嚎着化为灰烬。杀伐果断，招式凌厉狠绝，所向披靡。
敖丙的任务是辅助清剿，他总是被那朵血与火淬炼而出的红莲所牵引，无法移开视线。
看着他浴血奋战，看着他以伤换杀，看着他化作永不熄灭的赤阳，照亮一切污秽。
天将府邸，药香弥漫。
某日，中坛元帅力竭重伤，被抬回府邸。消息传开，无数仙娥神将、同袍好友蜂拥而至，关切之语不绝于耳，灵丹妙药堆满案头。
元帅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面上病恹恹，夹杂着几分满不在乎。
敖丙也随众前往探视，他站在人群的外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挤上前去嘘寒问暖。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隔着攒动的人头，打量着那个即便重伤也难掩锐气的人。
看着旁人如何为他担忧，如何为他忙碌，看着他偶尔因疼痛皱起的眉头，又或是因不耐烦而绷直的唇。
敖丙总是置身事外，作为习惯性远观的看客，周身充斥着被隔绝在外的寂寥。
就像现在这样……
一次，又一次，他一直在注视对方。
像飞蛾本能地趋向火焰，即使明知光芒将灼伤自己，会映照出自己的不堪。
原来，这早已成为刻入骨髓的习惯。从九霄云外的封神台，到硝烟滚滚的战场，再到这间积淀着芜杂知识的教室。
被观察的对象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是时空，以及敖丙的心境。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华盖星君，俯视着封神台上的少年战神，心中或许只有纯粹的欣赏和对命运的喟叹；
他是并肩作战的同僚，看着战场气势如虹的先锋，心中或许只有对强大力量的艳羡；
他是人群外围的旁观者，看着被众人簇拥关怀的伤者，心中或许只有被遗忘的孤寂。
可现在呢？
看着苏筱筱毫无负担地靠近对方，看着他因她的话语而展露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看着他们相谈甚欢……
此刻自己心底翻涌的，究竟是什么？
敖丙不懂。
他神游天外，心绪如乱麻般缠绕。适时，敖丙忽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和苏筱筱说话的李哪吒，不知何时已侧转了头。
暗红色的眸子灼灼，越过几排人影，不偏不倚地望向龙族这方的角落。
四目相对。
敖丙慌忙低下头，鬓边的发垂落，遮住了变得滚烫的耳廓。
他盯着课本，视线聚焦在某个毫无意义的符号上。敖丙调整呼吸，做出认真听课的姿态，以此掩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太狼狈了。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偷窥者。
那道目光移开了吗？
他不敢去想。
手中的笔尖无意识地落在书页，划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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