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千羽犹豫着张开嘴，林夫人又补道：“我不想听什么‘他饿了’之类的鬼话，他可不止饿了一两日，为何偏偏在今日受不住了？”
林夫人比荣千羽想象中要敏锐不少，虽说纪寻安的确并非是因为饿才吃饭，但饿了和快饿死了能一样吗？荣千羽心想。
但这话可断不能说出口，敢和夫人顶嘴，定会被府规伺候。
该编个什么理由才好呢？
有了。
“回夫人，他一开始是不肯吃的，我大着胆子劝了几句，可能是嫌我烦了，那客人便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结果他说我让他想起了自己死于饥荒的妹妹，我趁机又劝了两句，他这才用了膳。”
林夫人用指尖摩挲着椅子的扶手，似在揣摩荣千羽这番话的可信度。片刻后，她突然笑了，笑自己多心。那人连她这般明眸皓齿的美人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对一个灰头土脸的丫鬟生出兴趣来。
“萍儿犯下大错，我不会再留她在身边，就由你来接替她的位置罢。明儿起，那位客人的一日三餐，都由你去送。玉荷，把萍儿的住处收拾出来给千儿住。”
“是。”
玉荷不情不愿地领着荣千羽到了丫鬟房，“就这儿，萍儿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处理，我忙得很，没工夫替你收拾。”
荣千羽站在门口，看着玉荷一路走远。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她这才进屋关上门。
她干的第一件事，是在房内翻箱倒柜。
果不其然，被她翻出了一张贴身丫鬟守则。
贴身丫鬟守则一，夫人与老爷十分恩爱，老爷病倒后，夫人一人侍疾，从不假手他人。府中下人不得私自进入北正房。
贴身丫鬟守则二，夫人喜静，院中无需太多人伺候，下人未经召唤，不得私自进入夫人房中。
贴身丫鬟守则三，夫人作息规律，辰时一刻晨起，辰时二刻梳妆，辰时四刻用早膳。
这张贴身丫鬟守则看起来并无问题，也解释了为何府中不见林老爷踪影。荣千羽收好贴身丫鬟守则，将被翻乱的物件一一复位。
次日辰时，荣千羽早早地候在了夫人房门前。约莫等了一刻，玉荷也出现在了房门外，她瞧见荣千羽，不大高兴地问道：“你一大早候在这作甚？夫人无需你伺候。”
“我有事需要请示夫人。”
玉荷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抬手叩响了房门。
得到林夫人回应后，玉荷换上笑脸，推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来，将荣千羽也叫了进去。
“玉荷说你有事要同我说？”林夫人正懒洋洋地倚在榻上。
“回夫人，今日给客人送早膳时，他突然说想在后院的园子里头走走，我拿不准，这才来请示夫人。”
林夫人顿时喜笑颜开，“那当然好，你仔细扶着点，莫让客人摔了。”
“是。夫人可要一同前去？”荣千羽十分上道地问了一句。
“自然要去，不，你先与他同去，待我梳洗片刻。”
“是。”
荣千羽退下了，林夫人需要些梳妆打扮的时间，此时正是光明正大地在后院寻找水井的最佳机会。她急匆匆地跑回纪寻安房中，见他已经乖乖用完了早膳，便一把拉起他出了门。
纪寻安这副身子没法走得太快，荣千羽扶着他在后院慢悠悠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在杂草丛生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口井。该水井的取水口被盖板盖得严严实实，盖板也被一把沉重的大锁锁上了。
“大师兄你看，这一定就是那口废弃水井。”荣千羽拨开草丛，用力拉扯着那把锁，“这锁还挺结实，要不我找把斧子来给它砍断？”
纪寻安走上前细细打量了片刻，“此锁设计精妙，材质坚固，并非暴力可破除。”
“啧，那只能去找钥匙了。”
“寻常挂锁通常只讲究牢固与否，外型大多简单朴素，但此锁却费力雕刻了繁复的纹路，想来它的主人应当有一定的身份与地位。”
荣千羽说：“看来不是林老爷便是林夫人了。林老爷卧病在床，钥匙要么藏在房内，要么交给了林夫人。若是钥匙在林夫人那，也不排除她会把钥匙交给自己的心腹保管。不如先从玉荷那查起，若查不出东西，再去查林夫人，若还是没有，便只能去找林老爷了。”
纪寻安问道：“你打算如何查？”
“当然是进她们屋里翻。”
“......”纪寻安蹙着眉，似乎在考量该计划的可行性，片刻后他无奈说道，“我替你拖住她。”
荣千羽嬉皮笑脸地说：“还没到大师兄用美人计的时候。”
“那你该如何潜入？”
“潜入？”荣千羽勾唇一笑，“我当然是要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搜。”
她双手叉腰，骄傲地看着纪寻安。
“少卖关子。”纪寻安轻轻在荣千羽头上敲了一下。
荣千羽摸摸头，嘟嚷道：“我在当粗使丫鬟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怪事。和我一起住在杂役房里头的那些丫鬟，每天入夜后就会消失无踪，等到次日拂晓，又突然出现了。虽然没有验证过，但我猜，或许夜晚的林府，除去那些怪物，就只剩我们这些外来者。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玉荷与夫人在入夜后，必不可能出现在房内。”
“入夜后消失的丫鬟和入夜后出现的怪物......“纪寻安喃喃道，“这其中或许有关联。”
“我曾怀疑过那些怪物是林府下人所变，但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会变为怪物，又如何重新变回人。”
“想不通便不想了，先抓住眼前这条线索查下去。”
“嗯。”荣千羽点头，“我今夜便去玉荷与夫人房里看个究竟。”
“要小心。”纪寻安叮嘱道。
荣千羽用手肘轻轻戳着纪寻安，“哎呀，放心吧。”
“怪不得我一直没瞧见人，千儿怎么带着客人走到这种地方来了？”悉心打扮后的林夫人突然从拐角处冒了出来，她走至纪寻安身侧，关心道，“你的身体如何？走了这么些路，许是会有些不适。”
“确实不适，正准备回房。”
林夫人脸色微微一僵，又笑道，“那我陪你回房坐坐。”
纪寻安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
“千儿，还不扶好客人！”
因为纪寻安的不识抬举，林夫人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大好，荣千羽好不容易熬到入夜，等到整个林府万籁俱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她透过门缝观察着外头的情形，确认门外没有怪物的踪迹，这才拿着烛台出了门。后院里有些奇怪，荣千羽一路上都未见到一只怪物，也没有闻到任何腐臭味。
但为了以防万一，荣千羽依旧保持着安静，慢慢地移动着。
玉荷作为夫人心腹，住在夫人院子中的耳房内，荣千羽悄悄摸进院子，找到了玉荷的房间。她试探着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借着昏黄的烛火，朝屋内窥视着。
屋内似乎无人，荣千羽大着胆子打开门走了进去。玉荷果真不见人影，她的房间看起来很陈旧，连家具都少的可怜。荣千羽拉开衣柜，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木头散发出的霉味。
荣千羽举起烛台探察着房间内的其他角落，虽没有找到任何钥匙，却捡到一张落满灰的纸片。她吹去纸片上的灰尘，总算看清了上头的字迹。
这也是一张贴身丫鬟守则，但内容却与之前她在萍儿房间内找到的那张完全不同。
脏兮兮的贴身丫鬟守则一，夫人与老爷曾经十分恩爱，但斗转星移，二人感情早已不复当年，仅能维持表面恩爱。
脏兮兮的贴身丫鬟守则二，老爷在姨娘房中过夜后，务必为姨娘奉上参汤一碗。
脏兮兮的贴身丫鬟守则三，无需讨好任何姨娘，老爷的宠爱来得快去得也快。
脏兮兮的贴身丫鬟守则四，夫人时常梦魇，需常备安神香。
脏兮兮的贴身丫鬟守则五，后院水井已弃用，不得于此取水。
荣千羽对比着这两份贴身丫环守则，陷入了沉思。
这份贴身丫鬟守则，不论是从纸张状态还是守则内容来看，都像是元配林夫人在位时的东西。
若真是如此，那么后院水井在元配林夫人手上便已经弃用，那上头的锁，大概率是元配林夫人或是林老爷锁上的。
一阵夜风吹来，荣千羽突然闻见那股熟悉的腐臭味。
她缓缓移步至门口，举起烛台，透过门缝打量着周围的情况。然而，荣千羽并未看到有怪物的身影在附近游荡。
她走出玉荷的房间，在屋外轻轻吸了吸鼻子，却发觉那股腐臭味似乎来自林夫人卧房的方向。
荣千羽理应悄悄离开，但她不禁好奇起来，究竟是怪物闯入了林夫人的卧房，还是林夫人在夜间变成了怪物？
她想去看上一眼，反正怪物没有眼睛，只要不发出响动就不会被发现。
荣千羽缓慢地移动起来，最终停在林夫人卧房窗前，她正打算用手指将纸窗戳开一个小洞，却发现白天还完好的纸窗，此时早已变得残缺不全。
腥臭的味道从屋内涌出，荣千羽从纸窗破损之处悄悄朝里望去，隐约能看到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她强忍住反胃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将烛台举到了眼前，想要看得再清楚些。
屋内的那个东西却突然猛地直起了身子，隔着纸窗的破口与荣千羽四目相对。
它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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