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告发事件不到一日便传遍了林府，下人之间你传我我传你，竟是愈传愈离谱，甚至到了荣千羽要给林将军做通房丫鬟不日即将上位做主子的程度。荣千羽懒得澄清，正好流言对她反而更加有利，至少现在没人敢对她在府中四处游荡的行为说三道四。
这日，她游荡至膳房，正准备视察纪寻安晚膳的准备情况，没想到差点在门口和李嬷嬷撞到一块。
李嬷嬷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不太对劲。
李嬷嬷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往日若是发生这种事，李嬷嬷通常会责怪荣千羽冒冒失失，可她今天却什么都没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荣千羽转身便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李嬷嬷，只见李嬷嬷绕开府中下人，从小径绕到了北正房的背阴处，她从怀中摸出钥匙，打开了一间库房。
从库房的位置来看，那应当是林老爷的私库。李嬷嬷为何要进林老爷的私库，她又如何会有私库的钥匙？
荣千羽来不及多想，李嬷嬷已进了库房，她悄悄跟上，轻轻打开虚掩的门，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这间库房里满是箱子和货架，李嬷嬷背对着荣千羽，正在一列单独摆放在角落的货架上翻找着什么。
荣千羽躲到另一侧的货架之后，透过货物的缝隙，悄悄观察着李嬷嬷。
李嬷嬷翻动货架时，一个纸团从她袖中滑落，咕噜噜地滚到了荣千羽附近。荣千羽从货架后探出身子，伸长手臂将纸团捞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库房里很暗，荣千羽借着从门缝处透进来的光，阅读起纸片上的内容。
断肠枝：形似枯木，剧毒。为避免误用，虚纳于打眼金漆木盒内。即取即用，磨成粉末服下，不出一刻，肠穿肚烂。切记，此药材与焚心木相克，不得储存于同一容器中。
竟是一味毒药。
荣千羽心里一惊，若这张纸上记着的就是李嬷嬷要找的东西......
纸片还未读完，荣千羽继续往下看去，但那一线供她阅读的光却突然消失了。
原来李嬷嬷已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荣千羽被纸片上的内容所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李嬷嬷已经出了库房，等她发觉时，库房的大门已重新落了锁。
荣千羽暗自恼火着自己的粗心大意，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先将纸片上的内容读完。
她走到门口，靠着门和地面间隙中漏出的微光，吃力地辨认着纸片上剩下的字迹。
焚心木：形似断肠枝，细嗅有焦木味，剧毒。若不慎误服断肠枝，取一钱焚心木吞服，可以毒攻毒。
相思引：□□，药效霸道，花香浓郁，易被察觉。
龟息丸：服用后即进入假死状态，药效短，用量需斟酌，当心弄假成真。
枯荣水：剧毒，可销肌蚀骨，服用者死状惨烈，慎用！此液使木材腐朽，禁止以木制容器盛放。
这竟然是一份管制药品清单！
荣千羽惊愕不已，她走到李嬷嬷方才翻找的货架前，随手打开了一个木盒。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虽看得不是太清晰，但大致能看出木盒中装着的是一些枝条状的东西，她仔细闻了闻，闻到一股焦木味。
荣千羽又打开货架下层的木盒，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花香便扩散开来。
这下她几乎可以确认，从李嬷嬷身上掉出来的纸团里记着的，就是这列货架上的东西。李嬷嬷又究竟在这些“违禁药品”里拿走了什么？
荣千羽将整列货架都粗糙地清点了一遍，只有两样物品存在明显被动过的痕迹。
第一样是摆放在金漆木盒内的枯木状药材，这些枝条一根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盒子内，但有一处突兀空缺。
第二样是摆放在最底层的小瓷瓶。这一层摆着数个瓷瓶，但有两个瓷瓶中间的空隙格外大。荣千羽提起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地摇了摇，能听见液体晃动的声响。
与纸片上的药品一比对，货架上缺的两样东西，正是断肠枝与枯荣水。
所以李嬷嬷要寻的，是两样剧毒之物。
荣千羽想起了元配林夫人放在妆奁中的那封自白书，里头提到林老爷将私库钥匙交给了丁姨娘，也就是现任林夫人。那么李嬷嬷今天的行为，定是林夫人授意。荣千羽推测，林夫人想毒杀某个人，而这个人只有可能是林将军。
可李嬷嬷是元配林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养育林将军长大的奶嬷嬷，她怎么可能放任林夫人给林将军下毒，并担任帮凶？
荣千羽突然意识到，若当真如她所推测的这样，毒杀事件便很可能是林府惨案的导火索。林将军得知自己双亲皆是被歹人所害，又遭受信任之人下毒背叛，眼看着林府偌大的家业也要落入歹人之手，最终他一怒之下屠尽了林府所有人。
该死，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才行！
荣千羽顾不得会不会因潜入老爷私库被处罚，她大力拍打着门，想要引来北正房伺候的下人。可她拍得手掌都疼了，外头还是毫无动静，她只能另寻出路。
屋顶太高，即便爬到货架顶端，荣千羽也攀不上横梁；撬门也不行，库房里大多是些珠宝、首饰和摆件，完全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左思右想间，荣千羽发现了一扇用来通风的小窗。她估摸着自己应该可以从那里钻出去。
通风窗的位置不算高，荣千羽用货架垫脚，拔下了通风窗的插销。她往外推了推窗板，可木头窗框在长期的日晒雨淋下已然变了形，不管她使出多大劲，窗板都像被卡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荣千羽暗骂一声，跳下了货架，窗板卡住了，她手边却完全没有东西可以充当撬棍，这间库房里就连匕首都是由纯金制成，又软又钝。
她焦急地来回踱着步，经过那列违禁药品货架时，她灵光一闪，纸片上写着，枯荣水能使木材腐朽。
荣千羽从货架上拿起一个瓷瓶回到了通风窗旁，她取了一只金簪抵在窗缝处，小心翼翼地将瓷瓶中的液体缓缓倒出。枯荣水顺着金簪流下，液体渗入窗缝，很快便与木头起了反应，滋滋地冒起了气泡，升起了烟。
荣千羽偏过头，避免吸入那些升腾的气体。她将金簪移至对侧窗缝，倒出瓶子里剩余的液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框被腐蚀后松动了不少，荣千羽用力砸了窗板两拳，总算是打开了这扇通风窗。离开前，她回到违禁药品货架，顺走了一点东西。
外头的天色比她进来时暗了不少，晚膳应该已经开始了。
荣千羽祈祷着烛渊千万不要中枯荣水的毒，拔腿便朝东厢房冲了过去。
东厢房里空荡荡的，不见烛渊的影子，荣千羽在东厢房外拉住一个正在清扫院子的小厮，问道：“少爷呢？”
“夫人邀少爷去后院了。”
“夫人邀他去后院做什么？”
“说是小厨房做了少爷爱吃的菜——”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荣千羽便已不见了踪影。
后院膳厅中，烛渊正与林夫人隔着一桌子菜遥遥相望。
“少爷怎么在府中还佩剑，还是放下罢。”
“习惯了。你找我来，有事？”
林夫人嫣然一笑：“妾身知道少爷不喜我这个姨娘，中秋那日，少爷想要一家三口团聚，妾身无话可说。可不论如何，妾身如今是林府的女主人，也是少爷的家人，故今日特邀少爷一聚，权当是家宴，还望少爷不要驳了妾身的面子。”
“少爷长期待在军营，不喜他人伺候，妾身今日特意赶走了多余的下人，”林夫人冲玉荷使了个眼色，“玉荷，给少爷布菜添酒。”
“少爷请用膳，都是小厨房按少爷口味单做的，妾身不胜酒力，便不陪少爷小酌了。”
“我不饮酒。”烛渊对丁姨娘十分防备，他推开杯盏，婉拒道，“以前的口味早忘了，战场上没有那么多讲究，能果腹即可。姨娘的心意我领了，但今日我已用过简餐。”
烛渊站起身来，“姨娘慢用。”
见烛渊要走，林夫人也慌忙站起身来，挽留道：“简餐怎能饱腹？再用些罢。”
“不必。”
“至少尝尝李嬷嬷亲手做的糕点再走吧！”
烛渊脚步一顿，林夫人又笑着劝道：“是少爷打小就爱吃的点心，李嬷嬷特意给你做的，少爷尝尝？”
李嬷嬷恰好在此时端着盘点心进了膳厅，她将手里的盘子朝烛渊身前送了送，“少爷......”
林将军对李嬷嬷感情很深，他十分信任这个从小养育自己的奶嬷嬷，在这份感情的驱使下，烛渊拿起一块糕点，送入了口中。
他细细咀嚼着，咽下了那块香甜的米糕。
可唇齿间的米香散去后，他的喉间返上一丝苦涩。
“咳咳。”烛渊突然弓起身子，猛地咳出大片鲜血，他腹部传来阵阵绞痛，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拧在了一起。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用一双泛红的眼看着李嬷嬷，“嬷嬷，你给我下毒？”
“你不知道里面有毒，对不对？”这是林将军想问的，他紧盯着李嬷嬷的脸，迫切地想要从那上面看出些惊慌失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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