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卉的来电铃声是首萧曲,此时一响,肃杀寂寥中尽显洒脱,倒是让人清醒。
未有动作,任铃声渐无,手机也由亮转暗,她的心难得地静下来,开始发懵。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台灯,昏黄灯光模糊了夜的界限,光影交织在一起,平添几分暖色。
今日种种,像电脑的对话框一样,在她心里打开又关闭,直到最后一片空白。
她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没有任何烦忧。
待懵的足够充分,这才洗漱躺下,酣梦一宿。
迟彦却是没能睡个好觉,黑暗中不断点开手机,每个整点都在确认她的回复。
直到天亮,一丝音讯也无。
捱到七点,终于忍不住再打电话过来。
“喂。”这次,箫声只响了两秒。
明显是未睡醒的声音。
迟彦后悔搅人清梦,怔愣一瞬:“我们这周,什么时候见面的好?”
任卉右手扶着手机,半眯着眼,到这才听出来是谁。
立时,清醒了几分。
可见不见面的,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而且自己也未承诺过什么,没有赴约的必要。
“不用了吧。”她直接拒绝。
“一定要见的。”迟彦很坚持。
任卉:“……”
拗不过这人,她也懒得再说,径直挂断电话。
天大地大,没有睡觉大,任卉蒙头又睡。
半个小时后,到了日常起床的时间,才完全清醒。
洗净脸,擦干水珠。
镜中映出女孩的身形,窈窕纤细,直缀的睡衣显出宽大来,衬得人愈发柔美。
换过衣服,对付完早餐,她便准备出门。
早高峰的地铁很挤,所以任卉选择在八点前到出版社。
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她惯例地拿出词集翻看,指尖摩挲着书页,词旧而感新。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
当年第一次读这一句的时候,是多么的感同身受。
如今再看,心境已经移转。
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这种悲恸的感觉的?
记不清了。
大抵是结痂的伤口不会再有痛感,徒留印记罢了。
隔着词句,任卉为写词的唐琬叹息。
二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她却在爱情的苦思中离世。
当情感变得沉重,必然缀满遗恨怅惋。
任卉若有所思,抬眸注意到墙上的艺术时钟久停未动。
拉开抽屉,在最里面找到两节五号电池。
她踩在凳子上,取下时钟。
安上电池,拨动时针,猫尾钟摆重新开始晃动,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圆满。
停滞的时光,终在她手中回到正轨。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大半空间。
盯着屏幕,任卉迟迟没有开始工作。
“早。”
李雯提着早餐进来,准备在工位上解决。
见她又是雷打不动的豆浆配面包,中西结合,任卉打趣道:“天仙配都没有你会配。”
李雯的办公桌在她正对面,趁着办公室里没人,回击道:“不愧是相过亲的人,脑子里都离不开婚配。”
“可别提了,”任卉讨饶,“昨天那根本算不上相亲。”
“那你还这副模样?”李雯诧异道。
要是往常,一准开始工作了,哪还有闲工夫和她扯这些没用的。
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见有其他人来了,任卉指指手机,示意线上聊。
敲击键盘,消息很快从指尖发了出去。
任卉:昨天见到前男友了,场面一度尴尬。
李雯:噗,又开始追你了?
任卉:你这嘴,简直开过光。半夜还打电话呢,我没接。
李雯:好事啊这是,愁什么,任他扑棱呗。有照片吗,这才是正事。
任卉:高中毕业照倒是有,你等会。
任卉:[图片]
任卉:第四排左数第五个。
李雯:……
李雯:你怎么舍得不接电话的!
眼看又沦陷了一个,任卉终于找到平衡,果然动摇不是自己的问题,是迟彦的脸太能打了。
冷静几秒,李雯又开始问:不过毕业那么久,有没有长残啊?还那么帅?
任卉回味一下,臭屁地说:帅到惨绝人寰。
正说着,任卉有电话进来,是自己表哥的号码,她拾起手机接听:“喂,表哥,什么事?”
“是这样,昨天你那位同学,我想找他帮帮忙,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任卉猜到是剧本的事,回绝道:“算了吧,我妈不是说让你别为难人家。”
“怎么能是为难呢?小卉,你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都不帮一下表哥的?”任裕西惯会撒娇,继续说着:“我们找的顾问哪有研究所的人专业,再说也不会问保密事项的。”
任卉拿起水杯默默喝水,思量着利弊。
“那好,我先问一下他,如果没问题就给你联系方式。”
“好。”
结束通话,任卉给迟彦发了一条短信:我表哥想找你聊聊剧本,你愿意吗?如果麻烦就算了。
等待回复时,她不禁忐忑起来。
十年了,就算装的再淡然,恢复联络也不是件轻松事。
二十分钟过去,依然没有回音。
尽管了解研究所上班时间联系不上的工作性质,任卉仍然失望至极。
十年前,她不就是在这样的等待中丧失自我,陷入自艾自怜的境地?
怎能重蹈覆辙。
时钟指到九点,任卉终于振作,开始今天的工作。
翻开记录本,温习一遍沟通重点,她打通叶谦老师的电话。
“叶老师,上午好,我是出版社的任卉,想找您聊一下初编的方案。”
将编撰思路说清楚后,和预想的一样,电话那头传来不赞成的声音:“任老师,您说的主题式框架太浅显了,我还是倾向于原来的编年体例,脉络上更清晰一些。”
任卉扫一眼记录本上总结的要点,反驳道:“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泰达要出的是传记,而不是纯粹的发展史纪,需要展现一定的通俗性和焦点,才能抓住读者的趣味。”
叶谦沉吟一声,开始权衡结构转变的可行性。
瞅准空当,任卉又道:“实不相瞒,昨天我碰到了时总,他已看过成稿。”
“时总如何说?”叶谦关切道。
写书不易,任卉略去不好的意见,委婉转述:“时总指出,要为传记注入情感和传承的价值。”
由此,叶谦不再坚持,现在的成稿更偏学术,他自认离时瑀的要求还差得远。
“那劳烦您先出样章,具体的细节我们再慢慢打磨。”
任卉:“好的叶老师,我会尽快反馈。”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算充裕,挂断电话,她立即着手起稿。
编辑部有三个编辑组,大约三十余人,任卉交稿的速度向来排在前列。
即便如此,磨一篇样章出来通常也需要一周左右。
好在叶谦的功底深,原稿叙事清晰、质量上乘,是现成的笔料。
现下更换结构,不过是穿针引线,改变叙述的逻辑,并不费力。
任卉估算着时间,预计三日后把样章电邮给叶谦,那么今日得把内容大致铺排出来。
沉浸在编撰里,便没有多余的精力想私人的事情。除开吃饭时间,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办公桌。
日头西斜,从办公室右侧照进来,直射左侧的窗棂。
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任卉不时勾写语句,不时敲击键盘,丝毫没有注意到午间便来的回信。
办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李雯和她。
待主动加完一小时的班,样章终有了雏形。
任卉伸了个懒腰,左右摇晃着放松僵硬的腰部和脖子。
李雯见她休息了,知道已忙得差不多,从电脑后伸出头问:“走吗?附近新开一家烤肉店,一起?”
想着回家也没什么事,任卉答应下来。
两人相携着下楼,正约着之后去看演唱会,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任卉眼帘。
“任卉。”那人从沙发上起身,叫着她的名字。
任卉:“周亦然,你怎么在这?”
老同学多年未见,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喜。
当年高中班上四十二人,留在北城念书工作的不过三成。
其中和她交好的,不过两人,周亦然便算一个。
未及对方回答,她又道:“找我有事?”
周亦然将一个牛皮文件袋递过来,“这不是听魏宇说你在出版社工作,有东西转交给你。”
“这什么啊,可不接受贿赂。”任卉边开着玩笑,边打开文件袋。
袋子有些沉,她用左手稳稳托着。
“前些日子搬家,我整理信箱,发现了这些寄给你的信,时间有些久了,想着你可能有用,就全给你收拾过来了。”
任卉之前和周家住对门,考上大学后便搬走了。
取出一封信,看见信封上那再不能更熟悉的字迹,任卉的心湖颤动起来。
将信塞回去,缠好文件袋上的绳子,她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你往哪搬呢?还在北城吗?”
话落,就见他粲然一笑:“我要结婚了,婚房就在南三环。”
周亦然又递出一张请帖来,“要来捧场啊。”
任卉打开一看,婚礼定在半月后,笑道:“你的婚礼自然要去,先恭喜啦。”
又闲说了几句,任卉有心请他同吃晚饭,但他要陪老婆大人逛街,便说下次一定。
心不在焉地同李雯吃完烤肉,任卉急忙回到家中。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文件袋里的信件,一封封数过,足有四十三封。
却一封也不敢拆开。
早上还好好的,以为不会再痛了。
此刻却霎时,心如刀割。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引自唐琬的《钗头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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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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