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往窗外看,早上的积雪都铲到路两边了,灰色柏油混了些白花细碎,车开过不会打滑,人走过不会嘎吱。
夜里又下了会儿雪,地上可能积了薄薄一层雪,早上又扫清了,假只请了一天,上班是当然的,不过意思就变了。
没力气支撑眼睛,她怎么知道夜里下雪了?
公交车比平常人多一些,去了公司慢了些,幸好没迟到。池鹮交了辞职申请,就抱着东西回家,离职的日子正好是发工资的那天,老板知道她是甄医生介绍来的就只扣来了一天请假的工资。
为什么辞职?为什么工作就为什么辞职。
池鹮懒得整理思绪,或许过几个月又要后悔自己辞职辞的太轻易,脑子一热就辞了,现在找一份工作多难呢?
眼下的事情都不重要,她只能回家了,李雾忧在学校上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只能一个人呆着。
以前几乎不会直接坐公交从公司到家里,如今有空仔细看看,实际也是眼睛盯着窗户,心里想之前的事情。
李菲鹄怎么就突然这样离开?池鹮没想通,昨天没哭出来答案,先下又要追问。
想到什么,从包里的夹层掏出来那枚拨片,摩挲着使用痕迹想答案,势必要追问出来。
记性还是太好,日记看一遍就能把关键都记住,按记忆梳理,那个字跳出来又蹦回去,反复告诫反复惩罚。
最对不起的是什么?没带她去看海。
这是池鹮第一个想到的,未必正确,但一定亏欠。存款在脑子里记得清楚,这样的计划准备在第二天,火车票说买就买了,先下倒是当机立断。
偏偏给了李菲鹄就不能立刻马上,人永远有偏见。
思维固化是最严肃的杀手,她是,李菲鹄也是。池鹮估计自己永远也想不明白李菲鹄为什么自杀,她和她再默契也不是同一个人,她就算学她自残,伤痛也不能带给她答案,留下来的只有破伤风的可能和下一个夏天惹人注目。
手账本里什么都没留下,恨都恨不出所以然,李菲鹄装什么文艺少女?对爱理解的上文难接下文却侃侃而谈,给她个痛快的答案和原因都不行,自杀怎么不写遗书。
池鹮心里惊叹,自己居然也有些恨她,恨什么呢?
原来她也不知道。
外边又下雪了,雾蒙蒙的一片,下了车风一吹,眼睛觉得有些痛,揉了揉发现视线清晰了不少,她到底在哭什么?
朋友的逝去?还是自己的过错。
池鹮这下子真可以怨恨自己了,两年前就该弃之不顾,茫然害得她失去双腿受自己和别人的歧视,都拿以后吊着她。怪自己,怪自己该更果断一些,早早带她去看海。
其实后面的事情只是晚一些发生。
原来她怎么样都会死,自己万恶的偏见存在过,没人考虑过她的心理健康,时间不分长短她就会被这些耗死,她太敏感,这是池鹮的错,池鹮应该更谨小慎微的照顾好每一丝敏感的躁动。
李菲鹄的感情给的太温暖,池鹮都忘记自己是来要答案赎罪道歉的,她做什么都不称职。
最珍贵的朋友离世了,她彻底意识到,李菲鹄不会再等她了,是她叫李菲鹄等的,都怪她,活该李菲鹄恨她,就该恨。
就该等她走进浴室,花洒头连接的柱身把她绊倒,沾上一身的血让她怎么样也忘不掉,跌倒在她身上感受李菲鹄的一切,恨从这里开始,终结不了,转移到自己身上。
泪水流了一路,回了家又靠在门背后哭,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反悔。
时间稀稀拉拉的落,把地面又覆白,池鹮还是把车票退了,她没那么喜欢大海。
笔记本不用再去翻,李菲鹄什么原因都没给她留下,她没有再去想自己错在哪里,池鹮本来也不是要赎罪的。
后来又出门是李菲鹄办葬礼,她那时候又见到甄医生。
甄医生宽慰她几句,池鹮突然闹了脾气,问她当李菲鹄什么。
“关系很好的患者,也许算朋友。”
“那您怎么能歧视她,您怎么能对她有偏见?”池鹮的喊叫声音小得很,力气不支持她大呼小叫。
甄医生被问懵了,她不明白池鹮的话,“什么叫歧视和偏见”。
池鹮反应过来了,原来自己也有点不正常,原来自己最咄咄逼人,原来李菲鹄真的是最明白自己的人。
原来自己真的是最明白李菲鹄的人。
端出来长辈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不起,我……我们不够关心鹄鸟。”
池鹮没摇头,“不,是我。”
刚刚她就想明白了,自己在哭什么。
鹄鸟是她最好的朋友了,鹄鸟是最懂她的朋友了。
鹮鸟是鹄鸟最好的朋友了,鹮鸟是最懂她的朋友了。
泪水外溢的原因找到了,哭起来更理所当然,事情一点点的想明白了,探究不到的事情不去想,已经明白的要去追着道歉,她不赎罪,她没必要,李菲鹄也没想让她这样做。
“对不起,甄医生,我辞职了。”深吸一口气才讲出来。
“这对我没有影响,那你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池鹮忽然知道李菲鹄没得到的东西是自己可以得到的,先前一直疑惑自己该走什么路,活得没有李菲鹄明白。
她要去看海。
“去看海。”池鹮和甄医生讲。
甄医生倒吸一口气,几乎是被吓到的样子,“我都忘了。”
她要看的海并不远,她没按原计划去李菲鹄大学的那个城市附近,北方的海岸更有魄力。
池鹮来看海了,尽管这边也下了雪,没有春季汹涌,海滩还是依然的热闹非凡,裹着毛毯坐了一天,她也没看到海。
有点搞不明白,池鹮怎么恢复的这么快。
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时间并不快,她也不知道她走了几天。池鹮连和李菲鹄在一起的时候都搞不清季节和时间,事情太多,李菲鹄是多点几线的中转站。
自己感知力就是很差,感觉不到天气变冷,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感觉不到季节逝去,感觉不到情绪变化,她唯独能感觉到李菲鹄。
李菲鹄是不是也是这样,那自己做错一点都是罪人、都是坏学生。
她没带泳衣,这季节也不适合游泳,木椅上坐着就够她释怀思考,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几个音符,池鹮没问赵沝鸢那些东西去哪里了,现在突然有点想弹吉他。
说起来李菲鹄好像讲她写好了歌词,日记本里偶然有几句,她把脑子里那段副歌拿出来编排撰写。编了两句记不住了,绕远去便利店买了便签,懒得走回去,干脆坐在便利店里写。
笔尖往李菲鹄的思维上凑,歌词融合风味很重,想不到了就抬头看看外边的大海,这显然不是李菲鹄想看的大海,但池鹮不想这么快就往南方走,她还没找到她想看的是什么海。
她是来看海的,池鹮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副歌编写了就放下笔,眼睛盯着海看,找自己要去看哪片海。
提起来海就只能想到她,池鹮硬生生又想起来李菲鹄了,莫名奇妙又想流眼泪,自己找不到路了,好想让她告诉自己该怎么走。
其实是没有用的,自己每次问李菲鹄的问题都是带着答案问的,更多的是想要她回答近似的喜悦感,而不是真正的开疑惑。
自己果然是学生,遇到困难要找老师,问题也追着老师问,答案向别人索取。
好像自己确实离不开李菲鹄,不光是习以为常的公交路线切换,不光是每天没营养的闲聊就能缓和疲惫,不光是她指引自己的事情发展。
但她已经毕业了,是的,她早就毕业了,她不是学生了。
她没能做个好学生,愧疚要在心里怀揣一辈子,对这位老师有做的不够多,死后还把自己送的东西都抢回来。
老师却原谅她给她上最后一堂课,池鹮在路上想过一个问题,李菲鹄的死亡从两年前就开始做预备,等待是她常常做的事情,为什么她偏偏急不可待的在浴室结束了自己的痛苦和受到的伤害。
答案千千万万,心灵的溃烂还是身体的力竭,又或者是她终于能走路让她变成正常人逼疯了她,还是最明白她的自己到最后也在给她错误的答案。
池鹮知道,李菲鹄已经没心思看海了,海洋到底什么样子?好奇的大海已经被苦痛磨烂了,鱼腥气取代塩咸,汹涌取代的浪花朵朵,浪漫都成煎熬,她要去的地方已经耐不住。
海洋要朝哪个方向飞,鹮鸟扇翅膀想也想不清楚,她毕业前也许就该规划清楚,现在停滞下来在海边闲逛是不是就能想清楚?
困住她的其实还是身份的转变,她真是不喜欢变化,做计划也要抵抗偶然,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
反思像是自己的一阵风,乘风而上的永恒,翅膀可能沾湿了水,她不会抖干,等那些浓厚化成结晶,藏在羽毛缝隙,膈应自己一辈子。
她到底要去看什么海?这是她的问题,她刚毕业,双重意义上的。
眼睛还是有些困,总不能在天上飞着睡觉,滑翔降落在岸边,鹮鸟喙啄石砾,低头其实是要讲话。
抬起手揉揉眼睛,把笔和便签都装进口袋,还有多少天就能想明白自己要去哪一片海?路是不是只有一条?季节是不是又要变化。
盐结晶扒在羽毛上,拨片留在包的夹层,和上臂的伤口一样令人匪夷所思。
对着海还是说了,不过是笔尖写出来的,
如果你向我道别,
再见,你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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