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竹脚步顿住，隔着风中摇曳的树影，远远望见了他。
昏黄的路灯下，钟无砚指尖捻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发呆，枯叶在夜风中纷纷落下也浑然不觉。
许南竹心底轻轻一叹。
按苏棠的说法，钟云洲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钟无砚这个私生子，锦衣玉食自然不缺…只是，家世太复杂，未必是福。
钟无砚似有所感，蓦地抬眼望来。那沉寂的眼底，瞬间漾开一丝笑意。
许南竹唇间自然地扬起一抹笑，抬脚走了过去。
“晚上没课，怎么还在学校？”她在他身边坐下，姿态熟稔得像是相交多年的旧友。
钟无砚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她略显倦怠的眉眼，扔掉手里的银杏叶, 极其自然地将她一缕头发拂到肩后，说道：“累吗？”
动作快得像错觉，却又实实挑动了一下神经。
“累死了……”说完打着哈欠靠在椅背上，瞬间觉得放松不少。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死死撑着打架的眼皮，不敢再合眼。
可不坐还好，一坐下，打扫卫生和玄陨戒用过后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个，我真撑不住了，先撤了。” 此刻她只想一头栽进宿舍的床铺里。
身子刚起一半，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扣住，带着力道将她拉回原处。
“坐会儿，吃点东西再睡。”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旁的保温袋里拿出几个精巧的食盒，在长椅上一字排开——清炒虾仁，小炒肉，两份青菜，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菌菇汤，香气瞬间勾动了食欲。
摆好后递给她一双筷子：“食堂的早凉透了，这个…够不够填你的胃？”
许南竹眼睛唰地亮了，喜色爬上眉梢，揉着咕咕叫的肚子笑眯了眼：“必须够啊！我又不是饭桶…下午干了俩小时保洁，能量早耗光了！”她递过一双筷子，“一起？”
“吃过了。”钟无砚接过筷子，拿起她的饭盒，夹了几个虾仁和翠绿的青菜进去，弯起嘴角，“慢慢吃，都是你的。”
“多谢！多谢！”许南竹接过饭盒，认真地吃起来。
钟无砚靠回椅背，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看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松鼠，眼底的笑意漾开来。又拧开一瓶温热的牛奶，轻轻推到她手边。
“许同学，”他看着她狼吞虎咽，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是体验生活还是真缺银子了？怎么‘屈尊’干起保洁了？”
许南竹费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格局打开点行不行？我这是…纯粹做公益！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戒指，又指了指他的食指，“赢来的那枚‘戒环’，我借给朋友当几天‘护身符’！当时报备过的哦，放心，肯定会准时还你——”
“那枚不必还了。”钟无砚语出惊人，目光锁住她指间那枚同款玄陨戒上，“我看上你手上这个了。”
他语气坦荡得近乎无赖，欣赏着许南竹瞬间呆滞、眼睛眨巴眨巴半天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才慢悠悠地弯起嘴角，带着点戏谑：“怎么？舍不得割爱？那就算了……”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给谁戴的，不熟啊!”
他心里介意也能理解。
苏棠是朋友，她戴过的戒指，自己心里没半点芥蒂。
这戒环，如果本就是一对…功能相同，交换也无妨。可钟无砚…他难道就不介意，这戒指是自己贴身戴过的？
“行行行——”许南竹佯装被他噎得没好气，学着他的腔调拖长了音，“依你！都依你！”
钟无砚努力压了压要翘起的嘴角，说道：“别忘了，还欠我一箱冰淇淋，什么时候清账？就说你十账九赖吧！”
许南竹皱着眉，指尖指着他道：“小气鬼！不就一箱冰淇淋么，天天念叨。耳朵都起茧子了！这周我很忙，下周！下周铁定清账，堵住你的嘴！”
钟无砚侧过头，眼底笑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视线却带着烫人的温度，直直地、毫不避讳地落在她开合的唇瓣上。
许南竹脸上“腾”地烧起来，慌忙转回去，低头专心干饭。
前面口口声声“吃不了那么多”的人，转眼间，连菜带汤扫荡得干干净净，粒米未剩。
许南竹收拾着空饭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尴尬——哪个女生会在有好感的男生面前，暴露如此凶残的战斗力？！
不过…也罢，真实点更好，能把她和裴南昭区分开。
裴南昭这种大小姐可不会在谁面前吃得这么不顾形象。
钟无砚利落地收拾好垃圾去扔掉，回来看她开始闭目养神起来，牵起她的手腕：“起来走走，消消食。”
许南竹被他拉着，不情愿地起身。
晚风拂过微烫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倒真适合散步。
走了没几步，吃饱喝足后的困意，像是排山倒海般袭来。许南竹眼皮又开始打架，只想立刻回宿舍梦周公去。
钟无砚的手臂突然揽上了她的肩头，带着淡淡松针清冽的气息莫名好闻。而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的靠近，像一针清醒剂，瞬间驱散了她的睡意。
“王世昌现在怎么样了？”他问，声音就在她耳侧。
许南竹笑嘻嘻地压下他揽自己的手臂，说道：“想知道？那我给你讲讲我怎么整王世昌的？”
“洗耳恭听。”眉角眼梢都浸着笑意。
“今天中午……”许南竹的声音压低，带着点讲故事的抑扬顿挫，头也下意识地向他那边歪过去。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
密室那些惊险情节，许南竹一边凑近了讲一边咯咯地笑。
钟无砚听得专注，全程勾着嘴角，几次下意识抬手想去碰她，又在半途悻悻收回。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猛地一拍手，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钟云洲来电话了！你是没瞧见王世昌那怂样，脸色唰地就白了，点头哈腰，恨不得隔着电话线给钟总磕一个！太解气了！”
路灯下她笑得眉眼弯弯，毫无负担，钟无砚的视线在许南竹脸上流连，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弧度。
许南竹稍稍退开一点距离，仰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点真诚的歉意“又是你找的钟云洲吧？谢啦。” 她脸上略带歉意，“不过…你情况特殊，总麻烦他不好。以后别因为我麻烦你哥了，我能应付得来。”
钟无砚挑了挑眉，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既然要谢我……这周的晚饭，学妹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许南竹面露难色，刚想找借口推脱：“呃呃，最近——”
“顺便，”钟无砚打断她，慢悠悠地抛出了个诱饵，“给你讲几个…南竹仙子的故事。”他刻意在“南竹仙子”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许南竹到嘴边的“没空”瞬间卡在喉咙里。
她很自然地挠了挠后颈，眼神飘忽了一瞬，故作勉强地开口：“行吧行吧……看在你和你哥帮忙的份上…就两顿！食堂管饱，多了没有！”
钟无砚唇边的笑意漾开：“一言为定！”
并肩又走了两步，许南竹终究没按捺住那颗被“南竹仙子”勾得痒痒的心，侧头扯了扯他袖子：“钟导…要不，先讲一个解解馋？”
“成啊——”钟无砚拖长了调子，眼底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就给你讲讲…南竹仙子的厨艺。”
“都说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那是因为没碰着好吃的。遇着美食可抗拒不了一点，那会儿人界还茹毛饮血，神仙自然不想食人间烟火。这位仙子，一手从玄界带来的绝活，烹出的香气，啧啧，能勾得玉墟峰上的仙鹤灵鹿，踩着饭点来蹭食。”
“那位玉神君，旁的都能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唯独受不了被晾在饭桌外头，闻着味儿干瞪眼。南竹仙子就捏住他这点软肋，变着法地‘要挟’他——想上桌？行啊，先去人间洒几滴灵韵！”
许南竹噗嗤一笑，揶揄道：“堂堂玉神君，竟被一口吃的拿捏得死死的？那本‘传记’，我可越来越想见识了。”
“好说，”钟无砚笑眯眯地接招，眼神带着深意，“改天去我书房，你自己看？”
许南竹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含糊地“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催促：“再讲一个？刚才的，听着像开胃小菜，不过瘾。”
钟无砚看她那副明明期待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成。那就说说她那对宝贝——玄陨戒。”
许南竹倏地扭过头来看他，一脸好奇。
他刻意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神秘感，凑近了些，“据说每个玄界女使都会有一对玄陨戒，是玄帝给玄女的身份象征，也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妙就妙在，一旦认主，戒身就会焕发出与主人气质相契的华彩，独一无二。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经过的行人，微微摇了摇头，“这故事，水深得很，牵扯太多三界旧事，在这里讲，一怕隔墙有耳，二来…也讲不出其中的乾坤。改天，找个清静地儿，给你细细道来……保管跌宕起伏，让你听得入迷！”
许南竹咬着下唇，心知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应下：“说到做到哦！”她指尖虚虚点着他鼻尖，佯装凶悍，“要是敢坑我，或是忘了…哼哼，你那箱冰淇淋，可就泡汤了！”
钟无砚笑着点头应承，目光在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上流连片刻，话锋像是随意一转：“对了，苏棠那边…听说这周就要引你见林晴？需要我搭把手么？”
许南竹侧身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审视。
这时间点，她连陈衡都还没正式通知！酒吧隔墙有耳？还是…他另有消息来源？
她扯出一个略显敷衍的笑容：“钟导真是…消息灵通。不过不必麻烦了，陈衡答应会去，他还有个保镖公司，足够了。”
“陈衡？”钟无砚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蹙，顿住脚，声音沉了几分，“这么信他？”
“嗯。”许南竹迎着他的视线，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解释，继续走路。
“林晴心狠手辣，王世昌也未必肯善罢甘休。”钟无砚跟上她的步子，还想坚持，“多个人，总归多份保障。”
许南竹弯腰捡起一篇银杏叶，指腹摩挲过冰凉的叶面时，眼底浮起一丝戏谑：
“钟无砚，”她微微侧身，靠向他胸前，像是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用玩笑的口吻低语，“告诉你个秘密，我可是有‘天命’罩着的人。不想我出事、盼着我长命百岁的，能从这儿排到巴黎铁塔去。林晴这关…我有谱，放一百个心吧。”
“天命……”钟无砚咀嚼着这两个字，眸色在路灯阴影下显得格外深沉，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悻悻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哎呀，差点忘了！”许南竹一拍脑门，掏出手机，“得跟陈大教练请个假，今晚这状态，格斗课去了也是当沙包…”
电话接通，她便先堆起笑脸。
钟无砚微微眯眼，双手交叉在胸前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南竹。
“陈教练，我今晚…”，陈衡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一米都能听得清：
累？练练拳，出一身汗就不累了！
困？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回宿舍眯四十五分钟，麻溜儿滚过来，正好！
许南竹龇牙咧嘴的挂了电话，却见钟无砚吭哧吭哧笑弯了腰。
她泄愤似的朝钟无砚砸了一拳，说道：“还笑！你们都是一伙的！”说完加快脚步往宿舍走，“我撤啦！格斗社雷打不动八点半开练。迟到一分钟，陈教练的‘爱心加餐’能把我练趴下！”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直到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内，才收回目光，低声自语：“等眼前的事一了……陈衡这家伙，也该功成身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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