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月明,清晨却是下起毛毛细雨。
顾湘竹戴好兜帽出门,不过转个弯的工夫,便一左一右跟上来两人,将他牢牢挤在中间。
乌尔坦一身宽衣,衣衫上雨露未干,右侧是曾跟在唐文墨身边名唤小五的少年,也是一身宽衣,若非那双冷峻面容,倒像是位富贵公子。
“无想重伤,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乌尔坦低声道,“曾为你诊治的神医可还?”
顾湘竹眼神一凌,转头往家中走。
他推门而入,沈慕林刚吃过早膳,正在院中遛弯。
见顾湘竹回来,正欲开口,便见他身后跟随之人,心中一惊。
若非事态紧急,乌尔坦不会这般上门。
顾湘竹道:“无想受伤,要寻云溪道长。”
沈慕林蹙眉:“爹兴许知晓道长去向。”
自沈慕林归家后,顾西就将修缮一事交接给他,一心扎在官府木坊中折腾图纸器具,好在今日休息,并未出门。
顾西正在院中晨练,闻言立即给了地址,沈慕林瞧了瞧,应当是临近一处以酿酒闻名的小村庄,若是快马加鞭,来去半个时辰便可。
陈小五一跃而起,拉住顾西就要往外走:“你指路。”
顾西额头汗珠未落,衣衫也染湿大半,此刻却也顾不上这些,胡乱用布巾擦了擦,便随他而去。
沈慕林蹙眉几分,抬眸看向乌尔坦。
“昨夜近宵禁时分,我看见他匆匆而行,于是悄声跟上,岂料这和尚如泥鳅般滑腻,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乌尔坦一阵气恼,他自认工夫不错,偏生跟丢两次,“我立即叫人搜寻,天亮时分才在一处窄巷里寻到他。”
那处小巷昏暗,便是天晴时也不见得能照进多少日光,又有各种杂物堆积,有一人藏在其中实在是难以发现。
乌尔坦眉间郁气甚重:“若非小五嗅觉格外灵敏,闻见散不去的血腥气,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找到他时,无想两手手腕均被割了一刀,瞧那深度,是奔着将人放干血去的。”
沈慕林算着时间:“昨夜近宵禁时分跟丢的,一夜工夫,若是夜深为之,怕是早就殒命,如此说来……”
顾湘竹久未言语,忽而出声:“可是在醉月轩附近发现?”
乌尔坦细细想来,昨夜虽说寻人,但也不能过分大张旗鼓,只借口追寻毛贼而来,好在陈小五有着唐文墨留下的印章,这才掩盖过去。
“正是,”乌尔坦道,“他一个和尚去花楼作甚?”
顾湘竹道:“寻人。”
沈慕林:“郭长生!”
乌尔坦自是调查过一番,煤炭走私一事牵连甚多,贩卖者大胆又颇有手段,且是不要命的,郭长生这人的名字自然听过,如今一听,便也联系上许多。
他又想起一事:“无想当是是被捆住了手脚,只是捆人方法甚是清奇。”
乌尔坦看了看周遭,直接拆了发缎,朝顾湘竹扬了扬下巴。
顾湘竹配合伸出双手,乌尔坦边说着边动作。
“捆手之物材质同我这发缎相似,寻常月白色,不过要格外长些,似乎是女子的披帛,便是先在两只手腕分别缠绕几圈再行绑紧,且用足力气,又打了死结,是以用刀刃才割开。”
因着发缎短些,乌尔坦只松松缠了两下以作掩饰,顾湘竹轻而易举便能拆开。
乌尔坦一头卷发随意搭在肩头,他正欲绑起,却见顾湘竹垂眸看着手中发缎。
“若要捆人,麻绳即可,何必寻此用物?”
乌尔坦一身行头瞧着无甚新奇,可任意配饰便是价值连城,光是这发缎便是衣行上等货,用此类物品捆人,极易寻到来源。
且捆人如此精细,说明时间并非紧切,既如此,为何不寻不易暴露身份的其他绳索。
再者,捆了人直接丢入巷中,若无想殒命,加之伤口披帛,即可断言谋杀。
倒不如藏匿于一处……
顾湘竹抬眸:“你可留了人在那处?”
乌尔坦:“自然。”
沈慕林走近,拿过发缎,忽而抬手缠上乌尔坦手腕,他用足了力气,只缠单只手腕还是绰绰有余。
乌尔坦眉心拧起,手腕传来丝丝疼痛。
沈慕林松了手:“若是为着止血呢?”
乌尔坦虚虚握着手腕,发缎下应当正对着伤口。
“救人?”他喃喃道。
顾湘竹思索片刻:“醉月轩女子服饰较为鲜亮,月白色并不常用,此人选用此颜色,未必不是为着让血迹更加显眼。”
乌尔坦随手系住头发:“如此说来,无想能捡回一条命并非完全侥幸。”
顾湘竹道:“殿下可看看是否有人去深巷寻人。”
乌尔坦明白其中关窍,昨夜那人也许并非不想杀而除之,瞧那伤处,应当是记恨无想许久,竟要慢慢放干血折磨一番,只是可能遇见意外,且这意外使得楼内无法藏人,只得藏至深巷。
“他可被堵住口唇?”沈慕林问道。
乌尔坦道:“并未,但他身侧有一块皱巴巴的帕子,像是从嘴中掉下——救人者本意便是想让其呼救。”
他朝两人告别,匆匆而去,无想于私矿案尤为重要,他昨夜发生何事更是关键,一刻也不能再耽误。
沈慕林按住顾湘竹:“你先去府学,我去看看无想师父。”
顾湘竹于原地站立,掐着手腕,垂眸无言。
沈慕林拉开他的手。
顾湘竹看向他:“昨日黎非昌回来……”
郭长生于徐州曾在黎非昌手下做事,却并未将府城之事向黎非昌传明消息,且他有心拉拢顾湘竹,正说明两人早已不合。
偏生无想去寻郭长生,又在醉月轩附近出了事……
沈慕林轻轻拍了拍顾湘竹的手:“比起黎非昌,他身边那位老翁尤其奇怪,于我感觉,并非寻常仆役,从前听说黎非昌身边有一老道,昨日却是不见,兴许就是那老翁,可他双手与面容如同两人,此人邪性,小心为上。”
顾湘竹应声,又道:“若昨夜之事是他们为之,足可见他们猖狂,于安和县所发生之事再现也不无可能。”
沈慕林自然知晓,他抬眸望天:“不知唐大人何时才能归来。”
乌尔坦离去时并未关门,院门展开,一人在院外探头探脑,他方要出声,就被两位身高将近九尺的汉子按住。
沈慕林循声看去,赶忙走过去:“大伯,您来了。”
两位汉子见他认识,这才放手,一眨眼又不见了踪影。
富贵儿自那日得了字条,揣在怀中回家后便心绪不宁,将沈慕林所言告诉他夫人,他家夫人不劝不言,任他考虑。
没两日唇角就长起火疖子,他家娘子瞧他这样子,连带摆摊的东西一并扔了出来,最后捏着那张字条:“得来的机会你不要,你若不去,老娘自己去。”
富贵儿这才恍然醒来,他到底没敢全数压下,先去寻了徐福,得了担保,确信沈慕林是可信之人,又担心自己前两日惹了人家不快,买了一兜子枣,谁想赶上大雨,只好早早回家。
今日天未亮他就出了门,往纸上地方一走,便见好生气派的二层小楼,只是紧锁着门。
富贵儿实在是等不及,好在从徐福那里得来了名字,于是一路打听而来。
沈慕林添了茶,邀他坐下。
富贵儿神魂仍在飘荡,他小心翼翼往院外看去,不见方才那两个高头大汉,松了口气,又不免想到这人到底何等厉害,竟住处还有专人相护。
沈慕林也不催他,只安安静静等着,好一阵富贵儿才回神。
“沈……沈掌柜,”富贵儿憨笑着,“我这东西可真能卖?”
沈慕林推了推茶水:“自然。”
富贵儿抿住唇:“可我那方子卖给了迎春楼,若我再卖,便是毁约,是要赔偿好些银子的,说不定还得坐牢。”
沈慕林问他:“您可是自愿按下手印的?”
富贵儿立即摇头:“俺咋可能自愿,他们一共才给一两银,便收了我的方子,我若不肯,便不见日光不得吃食饮水……听闻还有硬抗的,便拿着家人威胁……这这官老爷换了,也不是没人想去告,可大人临来前,他们的人来家中威胁一番,若真是告了,怕是真没了活路。”
沈慕林只觉心中升腾起诸多火焰,烧的人气愤不已。
如此乾坤朗朗下,此处却有人只手遮天,纵然有人肯主持公正,怕也有许多人不敢出声。
他凝声道:“大伯,受胁迫所签下合约皆不可作数,此为律法规定,非个人所言,您若肯信我,我可将此事告知于唐大人,其余之人亦可如此。”
富贵儿垂着头:“我家子女跟着阿婆去了下县阿叔家,家中只剩下我娘子同我,我们……我们……”
他抬起头,扯出些笑容:“也不能全都是祸害百姓的官爷吧。”
他愿意相信沈慕林,并非因着沈慕林愿给他提供一场机遇,更是因着他在这小哥儿身上瞧见了不认输亦不会输的生气。
沈慕林保证道:“您信我,我必不会让您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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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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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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