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谭在孟婆摊工作的这几天，见过为情所困不肯走痴情鬼，见过死不瞑目的执念魂，可骚扰工作人员的，这还是第一次。
合着这人不是有啥放不下的，是单纯闲得慌，拿他找乐子？还头疼，这借口能再假一点吗？
“你先松开，”苏谭深吸了一口气，又试着挣了几下，没动，只能放软语气，“有话先好好说，你在这耗着也没法解决问题的。”
“我不！谁说解决不了？我抱着你就解决了！”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搂着苏谭的腿更紧了。
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此刻像个考拉一样，抱着他的大腿死活不肯松。
苏谭觉得自己老脸都没地方搁了，他甚至能听见旁边魂体窃窃私语的声音。
实在没辙，他只好转头，看向阴卒：“两位差大哥，要不，你们先把他拉开？”
那两个阴卒今天被这男人耍了几次，本身就憋着火，闻言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去掰男人的手。
可他们掰的越用力，男人抱的就越用力，苏谭只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小腿都快要断了。
两个阴差见蛮力不行，对视一眼，猛地从腰间扯下铜铃。
那是阴司特制的洗魂铃，摇响时能扰人心智，让指定魂体短暂失魂，是阴卒强制执行时的手段。只不过洗魂铃对魂体有不可修复的副作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显然，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他们把铜铃凑到男人耳边，狠狠摇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瞬间扩散，震得周围看热闹的魂体都晃了晃，苏谭在一旁听得耳朵发麻，就连身后的忘忧树的叶子都簌簌往下掉。
可转头看向那男人，别说失魂了，胳膊倒跟焊在他腿上似的，还往紧了收了收。
洗魂铃坏了？
阴卒也急了，把铜铃摇得更狠，铃声尖得近乎要刺破魂体。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终于有了反应，脑袋一歪，慢慢晕了过去。
可算是松开了他的腿了。
苏谭揉了揉发麻的小腿，看着失去意识的男人被阴卒架着往外拖，才松了口气。
都失去意识了，这次，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偷跑回来了吧？
说起来，能从阴差手下逃走，还是整整三次，这男人倒真有点本事。
有这毅力，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赖在他这。
苏谭拍了拍被男人拽皱的衣服，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亡魂们，勉强笑了笑：“让大家见笑了，我们继续吧。”
他又指了指几个魂体丢在地上的瓜子壳，补充道：“垃圾记得捡一下，不然被阴卒看到，也是要被带走的。”
接下来几个小时，大概是前面被拖走的男人，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没人再敢作乱。
苏谭重复舀汤、递碗的动作，机械的动作。
本来初到冥界的魂体就少有人跟他搭话，今儿被那黏人鬼一闹，更是没人敢靠近。
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有股若有若无的视线黏在背上，凉飕飕的。
仔细环顾四周，只有身后的忘忧树在风中沙沙作响，空荡荡的，连个魂影都没有。
他又蹲下检查摊底，除了那男人残留的一点阴气，什么也没有。
“肯定是今天太累了，”苏谭暗自嘀咕，抬起手揉了揉肩膀，这几天入境的鬼流量大，他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定是累坏了才有的错觉。
直到今天最后一个亡魂端着孟婆汤喝完，脚步轻快地走上奈何桥，苏谭这才松了口气。
果然没人干扰，工作效率就是快。
苏谭伸了个懒腰，收拾完摊位，转身往住处走。走了没几步，他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孟婆摊的方向。
空无一鬼，只有风卷着几片忘忧树叶飘过。
很好，一切正常。
苏谭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沿着忘川边的小路往前走。
这条小路作为连接到冥界主城区的唯一通道，高大的水杉林把道路拉长，长到好像没有尽头。
道路两边开满了浓郁的曼珠沙华，殷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极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血海。尤其是在晚上，周围静得吓人，只有血海随风翻滚的沙沙声。
苏谭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布料拖过地面的窸窣声，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苏谭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小路上空空如也，只有大片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晃个不停。
苏谭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冥界的规矩他清楚，除了收编的阴卒，还有不少没被管着的野鬼，靠吞普通亡魂为生。
魂要是被吞了，那才是真的从这世上消失了，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从此彻底消散。
想到这，苏谭又加快了脚步，脚步越迈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身后的声响也毫不示弱跟了上来，如影随形。
真的有东西在跟着他！
苏谭卯足了力气向前奔去，直到看见了主城区入口通明的冥灯，才终于松了口气。
冥灯有自带结界，有结界保护的作用，只有带了通行证的魂体才能进入。
身后的东西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声响弱了下去，等他跨进结界，彻底没了动静。
相传冥灯是冥主为了讨他夫人欢心而造的，苏谭没兴趣八卦这些大人物的爱恨情仇，但此刻，却格外庆幸冥灯的存在。
他顺着冥灯回到了租的房子里，把门窗全部反锁，又在门口抵了张小桌子，确保半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才觉得安全感回来了点。
洗漱完，苏谭就躺到了床上，在冥界，虽也有着手机之类的娱乐设施，但买手机、充话费都要消耗冥币。
对他来说，最廉价的老年机已足够，赚够投胎费才是头等大事，没必要在这浪费钱。
况且今天白天和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筋疲力尽。
想到晚上那个跟踪他的东西，苏谭把自己全身上下都裹进了被子，缓缓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苏谭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东西在碰自己，冰冰凉凉的。那触感很轻，但却又无时不在。
他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对，身上怎么没有东西，被子呢？
可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感觉没停，反倒更加得寸进尺，他甚至能感觉到床微微下陷，有东西上来了。
苏谭被彻底惊醒了。
他屏住呼吸，假装还在睡，等那东西靠近时，猛地抬起右腿，狠狠踹了出去。
“唔！”
一声闷哼骤然响起，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苏谭立刻下床打开灯，和地上的东西拉开了距离。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清了对方，地上坐着的，赫然是白天那个死活都不愿意过桥的男人。
怎么又是他！他怎么会在这？
男人坐在地面，一只手捂着被踹到的腰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无辜，他抬眼看着苏谭：“你怎么踹我啊…”
“我不踹你踹谁？”苏谭又气又懵，他怎么也没想到，男人还能找到他住处，还敢爬他的床！
“你是私闯民宅知不知道？我明明锁了门！”
“我没走门，我从你阳台那边爬进来的，”男人小声说，他慢慢站了起来，缓缓揉着腰，“刚到走你这，我头就没那么痛了，然后我就想进来你，然后看见你被子没盖好，我就……”
“帮我盖被子？谁会大晚上跑到别人的床上盖被子？你当我是傻子？”苏谭气笑了，“你又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白天洗魂铃对你没用？”
“其实那个破铃铛除了吵点，对我没什么作用，”男人挠了挠头，看向苏谭，“然后我就又偷偷跑回来了，藏在你身后的忘忧树上。”
“这样既不打扰你工作，又可以离你很近很近。”
苏谭听得目瞪口呆。
先不说洗魂铃没用是怎么回事，藏在树上？还盯着他看了大半天？这人是属猴的还是怎么的？
他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却又被顾衍那委屈巴巴的眼神堵得没处发。
似乎是怕苏谭不信，男人又补充道：“真的！我在树上看你舀汤，还看你跟亡魂说话…… 对了，那什么，你今天穿的那件衣服领口有点松，我往下看…… 咳，也没看清啥，但你身材还是挺好，白白嫩嫩的。”
“不过男孩子也还是要保护**，遇到我这样正直的死鬼还好，万一遇到什么变态死鬼那可就糟了。”
苏谭听得震怒，谁会爬树上专门往人家衣领里看啊！
除了眼前这个不要脸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所以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是你跟在我后面？”
“跟着你我头才稍微好一点，所以……”男人想到了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的曼珠沙华，皱皱巴巴的，伸手递给苏谭“送给你，你就别生我气了行吗。”
“花叶永不见，这花是诅咒人的。”苏谭看着那朵早已失去生机的小花，没好气地说。
“啊？”男人愣了一下，赶紧把花丢到窗外，又跑回来，委屈巴巴地看着苏谭。
苏谭看着丝毫没有要走的男人，眼皮又止不住地跳。他脾气虽好，但也是有限度的。
他随手抓过一旁的外套，往身上一套，就拽着男人往门口走：“你跟我出去一趟。”
男人看着苏谭主动牵起自己，开心极了，腰也不揉了，脚步轻快地跟着他向外走去。
别管去哪，对于他来说，跟着苏谭，头不疼，那就是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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