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崖的岩壁像是被巨斧劈砍过,裂缝中渗出鲜血色的液体,远看像是受伤流血一般。
楚戊手指扣着湿滑的岩石向上攀爬,好几次险些抓不稳,指甲缝里塞满了淤泥。暴风雨前空气的粘稠让他有些难受,汗水流进眼睛蛰得他眼睛发疼。
“再上去半丈。”李默的声音穿了过来,他在站在下方凸起的岩石上,身上背着个竹篓,篓子里还沿路采摘了些化瘀消炎的草药。
楚戊手臂青筋暴起,用力一撑,身体又往上了几寸,再伸手努力一够手指终于碰到一株血线香,触感滑溜冰凉,仿佛摸到了蛇体,感觉下一秒就要滑走,他赶忙用力一扯,连根拔起。
岩壁崩塌了。
碎石如雨点砸落,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滑,风在他的耳边呼啸。李默的焦急的呼喊声被拉长,逐渐消失,最后化作一片死寂。
意识逐渐恢复,但是身体却还没能够醒来,只是窸窸窣窣的听到有人在他旁边徘徊:“大哥,真是奇了怪了,这个凡人怎么还没死?”
“小弟,你别乱动。”
楚戊猛的坐起身子,抬头看着两个披着灰袍的人影站在他身旁。他们的脸藏在兜帽下,只是露出了苍白的下巴,手中各自提着一盏青灯,灯芯燃烧着幽兰色的火焰,一闪一闪,诡异之极。
“按理说,正常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魂魄早就该离体了。”其中一个引路人蹲下身子,冰凉的手指触碰楚戊的下巴,冻的他全身颤抖,“可是他肉身完好无损。”
楚戊一开始有些茫然:“你们?”在看清他们身上的特点之后,血液瞬间凝固——冥界引路人!
这是当初他设计的“黄泉路接引NPC”,负责从凡间将亡魂带往冥界。如果他们出现在这里的话......
这里到处弥漫着潮湿的腐味,却不是单纯的尸臭,反而更像是陈旧纸张燃烧后的焦苦味道,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到处都是白骨,泥土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踩在上面会发出黏腻的“咯吱”声,不知是不是踩在了腐朽的骨头上。
此时此刻他身处在秀泽村的乱葬岗。
冥音花通常是长在坟山上,是因为有尸体所以才会长,秀泽村的坟地是被冲没了,但是乱葬岗肯定会有。
“大哥,他好像还看得到我们。”
“别管他。先完成差事。一个小小的妇人,竟耽误我们许久。”身材稍微魁梧的引路人转身,青灯照向不远处一张新席子卷起来的尸体,乱葬岗内有具被包裹起来的尸体,已经算是体面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到处翻找尸体,手疯狂的翻弄泥土,指甲早已经翻裂出血。她的嘴唇泛白颤抖,一遍遍呢喃:“小宝,娘来找你来了......”
“王杨氏,阳寿已尽,该上路了。”引路人冷声道。
妇人充耳不闻,仍然继续拼命翻找,泥土混着血水染满了她的衣袖。
楚戊不远处瞥到了冥音花,他也不顾眼前的人了,径直走过去拨开半人高的野蒿,惨白的花苞从尸体堆缝隙钻出,触碰时他听到了亡者生前最后一句话:“娘,我好冷,好痛。”
他被这一声遗言给吓到了,往后一退踢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孩童的断手。
苍白,浮肿,手腕处还戴着五彩绳。
“这是......”楚戊一阵胃痉挛。
“小宝!”妇人一声尖叫,捧着这只断臂就抱在怀中。
“这孩子的魂魄都碎了。”引路人说道。
疯癫妇人又跑向远处,继续在尸体堆里翻找,她的指甲早已剥落,却仍不知疼痛地刨着泥土。
“小宝——!娘在这!”她的呼喊的撕心裂肺。
可楚戊看得十分清楚,在她脚边散落的,分明是被截肢的尸体。一条小腿卡树根间,头嵌在水洼里,躯干则横在不远处,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
这个孩子的魂魄早就没法再拼回来了。
两个灰袍引路人冷眼走过去站在妇人身旁,青灯的光晕照出地上零星的荧光——那是孩子的残魂碎屑。
“王杨氏,走吧!”其中一个领路人叹息,“你儿子的三魂七魄散了大半了,剩下的连畜生道都入不了。”
妇人充耳不闻,抓起一把混着碎骨的泥土继续往怀里塞,像是在抱一个完整的孩子一般,低声哄念道:“小宝怕冷,娘给你暖暖......”
不曾想青灯的火光突然暴涨,照亮楚戊的脚下——
他的影子不像人影,而是从人影变成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一直在不断变换,有洪水一样的形状,有刀剑的形状......
“原来如此。”引路人轻笑:“难怪你看得见我们,原来你是个‘残次品’。”
青灯幽兰的灯火不停闪烁,映照这两个引路人炮灰下冷漠的面容,他们正欲开口,楚戊看着痴狂的王杨氏,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上前一步说:“青瓷瓶魂,往生咒文,可聚残魂不散。”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乱葬岗变得格外清晰,两位引路人同时愣住了。
“活人怎么会知晓冥器的?”右侧引路人袖中滑出一条锁链,寒光森然。
楚戊喉结滚动:“我曾见过阴差集魂。”
左侧的引路人突然凑近过来,青灯几乎贴着楚戊的脸。火焰中闪过千万鬼脸,其中一张赫然是楚戊自己。
“有趣。”引路人嘶哑低笑,干枯的手指划过楚戊的眉心,带出一缕银光,忽而惊叫:“无往生记录?!这不可能!投胎成人前或多或少都会有其他物种的前世记录,再怎么残次品也不可能空白。”
引路人不放弃继续想要从楚戊的空白里找出点蛛丝马迹,周围的事物快速的流转,好似时间被加速一般,直接把引路人的手烫出个窟窿,他实在太好奇了。
楚戊也有些惊讶这一切的发生:“你......”
“你想要魂瓶帮助王杨氏?”被烫伤的引路人从袍子里取出青瓷瓶,上面有着诡异的神人纹,瓶口像是有什么活物蠕动,瓶口滴答滴答作响:“可以给你们用,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王杨氏扑跪在地说:“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把小宝的魂魄聚在一起。”怀中碎骨咔咔作响。
引路人阴森森的笑道:“不要你,”他用手指指着楚戊:“要他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楚戊。
“什么代价现在告诉你就没意思了。”引路人接话,青灯火焰突然再次串起来,“让我在你身上做标记,等你阳寿已尽,我们哥俩自然会找到你,你是帮还是不帮?”
王杨氏早已想不了太多,直接扑腾下跪,跪在了楚戊面前,惊得他退后了两步。
楚戊低头看着王杨氏怀里抱着的一堆骨头碎肉,脸上早已经不只是被血水沾满还是泪水了,苦苦哀求的模样,这个王杨氏的建模这曾是他随手设计的NPC模型。
“快决定。”引路人冷笑,“那妇人要撑不住了。”
熟悉又陌生,隔着屏幕他可以无感的略过,可是当人切切实实在哀求的时候,楚戊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闭上眼说:“我帮她。”
引路人得逞一笑,熊熊燃烧的火焰飞出一缕鬼火,直接缠绕在楚戊的身上。
剧痛炽热贯穿整个胳膊,楚戊看见自己手臂上浮现暗红纹路,纹路逐渐汇聚一处最后在他手腕处形成一圈暗红灵纹——铜玲烙印。
“撞击三声,残魂归位。”引路人敲击一次瓷瓶,楚戊手腕处的灵纹就亮一次。
王杨氏看着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的小宝魂魄,眼睛不由追随瓷瓶,她感觉得到这是她孩子的屡屡魂魄,三声完毕,魂魄凝聚在瓷瓶上,引路人聚神念咒,最后颗被火焰包裹起来的魂魄递出给她。
“王杨氏,拿好,丢了可别找我们。”
王杨氏伸手握住那颗火焰残魂,没有想象当中的灼热,而是一股温暖舒畅的气息,簇火苗突然映出孩童笑脸,她缓缓抱入怀中。
“时辰到了。”引路人不忘职责,提着青灯站在王杨氏的左右两边,开始念咒。
王杨氏也不再挣扎,而是随引路人去了冥界,在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前,王杨氏朝着楚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楚戊忽而感到一阵眩晕,最后看见的是冥音花在尸骸间疯长,每片花瓣都浮现着不同的死前记忆,最后彻底倒在了一处几株花盛开的地方,彻底没了意识。
楚戊在脑袋的巨疼当中醒来,眼前是熟悉的房梁。
“你醒了?”李默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正在挑挑拣拣手上的血线香和冥花音,有些已经彻底蔫了他就将其摘掉。“你从悬崖摔下去,我找了半天找到你的,你昏迷了半日。”
楚戊下意识的摸自己的手腕,铜玲烙印还在,但被李默用布条缠住了。
“悬崖下......”李默还是问出来了:“发生了什么?”
“摔晕了,记不清了。”楚戊撑起身,看见桌上被摆放整齐的血线香和冥音花,"还差雪叶。"
周世安在角落冷笑:“真是悬壶济世啊。”
“闭嘴。”李默:“不帮忙,就别说话。”
楚戊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尽管四肢还有些发软,但他知道时间不等人。李默看了一眼他,只是默默地背起竹篓,率先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木,走了出去。
“你们还能去哪里找雪叶?”周世安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
李默:“药田。”
“那破药田早估计早就被泥石流埋了,还能有什么药?”也不懂周世安准备干什么。
“总得试一试。”楚戊的声音沙哑。
周世安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烦躁说:“随便你们!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罢。”
药田被冲刷得一片狼藉,断裂的篱笆和腐烂的药物混在泥浆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们分头找吧。”李默建议道,很快他的身影就隐没在雾气之中。
楚戊踩着泥泞,到处翻翻找找,忽而撇见一处塌陷田埂,银色的草药顽强的从石头缝中伸出嫩芽,——雪叶!叶脉泛着淡淡的白光,仿佛在呼吸一般。
他小心翼翼的采摘,之间触碰在枝丫的瞬间,耳边忽然出现一道极轻的叹息,像是这片土地退后的叹息。
老汉颤巍巍地搀着男孩往门外挪,枯瘦的手臂青筋暴起。男孩的双腿溃烂发软,刚迈过门槛就一个踉跄——
“小心!”
周世安猛地冲过去,一把扶住了小男孩。脓液瞬间浸透了锦缎衣袖,衣服上晕开乳白脓液。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害怕却也没放手。
院门“吱呀”一声。
楚戊和李默就走了进来,竹篓里的雪叶还沾着泥水,六目相对的瞬间,周世安的脸刷一下涨红。
“看什么看!”他粗声粗气地把男孩塞回老汉的怀中,“这小鬼差点砸了爷的脚!”
老汉低头感谢:“多谢公子。”
“诶呀呀,本来没想帮你。”周世安拿着手帕擦拭被沾染的脓液。
李默弯腰将竹篓放下,从篓子里拾起滚落的雪叶,“药齐了。”李默转身进屋。
屋内一处铜镜的照着映出周世安袖口的脓痕,无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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