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破开蔚蓝的海面，留下长长的、逐渐消散的白色航迹。海豚们嬉戏了一阵便离开了，但小黑兴奋的情绪丝毫未减，他又发现了新的乐趣——甲板上的游泳池。
“师姐！小白！我们去游泳吧！”他眼睛亮晶晶地提议。
鹿野看了一眼那湛蓝的池水，又瞥向身边的小白。他依旧倚着栏杆，目光放空地看着远方，似乎对游泳毫无兴趣，但周身那种紧绷的孤寂感，比刚才淡去了些许。
“你去吧，”鹿野对小黑说，“注意安全。”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看着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小白。
小黑欢呼一声，像条灵活的小鱼，三两下就窜进了泳池，溅起欢快的水花。
甲板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海风更显喧嚣，却也带来了更纯粹的自由气息。
鹿野走到小白身边，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和他一样，安静地享受着这份辽阔与宁静。她注意到，小白的视线，不再仅仅局限于遥远的海平线，而是开始缓缓移动，掠过翱翔的海鸥，掠过天空中棉絮般的云朵，甚至……偶尔会落在泳池里那个扑腾得正欢的黑发少年身上。
“他很有活力，不是吗？”鹿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刚好能穿透风声。
小白沉默了一下，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不再是冰冷的拒绝。
“有时候会觉得吵，”鹿野继续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更多时候，会觉得……有他在，这里才不像是一片死水。”
小白黑色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死水……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对那片陪伴了他三十七年的深海的感觉。而小黑的存在，确实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静，带来了混乱，却也带来了……生机。
他不由自主地，又将目光投向了泳池。小黑正在努力地学习狗刨式，动作笨拙又认真，水花四溅，脸上却洋溢着纯粹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几乎有些刺眼。
“他……不怕我吗？”小白忽然低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他依然记得会馆里那些忌惮、审视的目光，记得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被视为“怪物”的吸血属性。
鹿野侧过头，看向他，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了然。“他若怕你，”她的语气平淡却笃定，“就不会一次次凑到你面前，不会拉着你玩碰碰车，不会……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分享给你。”
最好的东西？小白想起小黑塞给他的、味道奇怪的零食，想起他兴致勃勃介绍的、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风景。那些东西，确实算不上“好”，但那份毫无保留的分享欲，却是真实的。
他再次沉默下来，内心深处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又松动了一小块。
午餐是在游轮的自助餐厅解决的。面对琳琅满目的、许多他从未见过的食物，小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性地想退回角落，却被鹿野不着痕迹地拦住了去路。
“尝尝这个，”鹿野用夹子取了一小块烤得恰到好处的鳕鱼，放在他的盘子里，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挑食的普通弟弟，“海里的，你应该不陌生。”
她又指了几样清爽的蔬菜和水果，“还有这些。”
她没有大包大揽，只是给出了建议，然后将选择权交还给他自己。
小白看着盘子里那些色彩鲜艳的食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叉子，学着鹿野的样子，小口尝了起来。味道……很新奇，与他过去作为妖、作为军师所吃的食物截然不同。
小黑更是端了满满一盘回来，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给小白推荐：“小白！这个虾仁好好吃！你快尝尝！”
一顿饭，在略显生疏却不再冰冷的氛围中结束。
下午，鹿野带着他们去了游轮上的观景台。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三百六十度俯瞰无垠的大海。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了温暖的金红色，壮丽得令人心醉。
小白靠在观景台的玻璃围栏上，看着这天地间宏大的色彩变幻。金色的光芒落在他银色的长发和苍白的脸上，仿佛也为他镀上了一层暖意。他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霞光，那亘古的冰冷，似乎真的被这人间至景融化了些许。
“很美。”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旁的鹿野说。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主动发出正面的、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感慨。
鹿野站在他身边，看着天边的落日，轻轻“嗯”了一声。她没有看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那是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微弱的放松。
“世界很大，”她看着沉入海平面的最后一抹余晖，声音融入了渐起的晚风中，“不止有你记忆中的那片海，和那些……过往。”
小白怔怔地看着霞光消散后，逐渐浮现出星辰的深蓝色夜空。
世界很大……
是啊，这个世界，有会发光的“铁盒子”（地铁），有旋转的木马和碰碰车，有高耸入云的游轮，有色彩缤纷的食物，有吵吵闹闹却温暖的小黑，有沉默却可靠的师姐，还有……这片与记忆中不同、开阔而温柔的海。
这些，都是他从未想象过的风景。
回程时，夜已深沉。游轮亮起璀璨的灯火，在墨色的海面上航行，像一座移动的、小小的不夜城。
小白抱着他的白兔玩偶，和鹿野、小黑一起站在甲板上吹风。夜风微凉，他却并不觉得冷。
小黑玩累了，靠着鹿野打起了瞌睡。
鹿野轻轻揽住小黑，目光望向远方灯塔的微弱光芒。
小白站在她另一侧，看着海面上被船灯照亮的、破碎的月光倒影。
“谢谢。”一个极轻的词语，忽然从他唇边溢出，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清晰地落在了鹿野耳中。
鹿野微微一愣，侧头看向他。
小白却没有看她，依旧望着海面，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耳根似乎又有些泛红。他好像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说完就立刻抿紧了嘴唇，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周身的气息，却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寒冰。
鹿野收回目光，看向怀里熟睡的小黑，又望向远方那片承载了无数故事的大海。
她的嘴角，在夜色和灯光的掩护下，缓缓扬起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微笑。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海风依旧，星辰漫天。
游轮平稳地驶向归途。
而对于相柳（小白）而言，这一天的航行，驶向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物理上的码头，更是一个心灵上，可能抵达的、名为“新生”的彼岸。坚冰消融的速度很慢，但融化的水滴，已然汇成了细流，开始滋润那片干涸了太久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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