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小黑是最先醒来的，像颗充满电的小太阳，活力四射地摇醒了还在迷糊中的小白，又跑去敲鹿野的门：“师姐师姐！天亮啦！我们去坐大船！”
鹿野打开门，已经收拾妥当，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她看着眼前两个风格迥异的“小师弟”，点了点头。“先去吃早餐。”
酒店餐厅里，小白沉默地吃着东西，相较于昨夜的迷茫，他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只是抱着那只白兔玩偶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鹿野将他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没有点破。
前往码头的路上，海风的气息越来越浓。当那艘巨大的白色游轮映入眼帘时，小黑再次发出了惊叹。而小白，在嗅到那熟悉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波澜。
登上游轮，站在高高的甲板上，视野豁然开朗。无垠的蔚蓝大海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海鸥追逐着船尾的浪花，发出清亮的鸣叫。
小黑兴奋地跑来跑去，扒着栏杆看翻滚的白色浪花。
鹿野则找了个安静的遮阳处坐下，目光时而看向雀跃的小黑，更多时候，是落在静静倚在船舷另一侧的小白身上。
他今天没有抱那只兔子，而是让它坐在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长裤，银发束在脑后，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和衣角。他凝望着远方海天相接的那条线，黑色的眼眸像是融入了这片浩瀚的蓝色，深邃得望不见底。
海。
依旧是那片吞噬了他、给了他漫长陪伴、也最终成为他坟墓的海。
只是，这里的海，似乎不太一样。它更……明亮？少了几分大荒海域的苍茫与肃杀，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和平世界的、开阔的温柔。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气息。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关于海底三十七年的寂静时光，关于那个总是聒噪的、怕寂寞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密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栏杆，指节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一杯插着小伞、色彩缤纷的冰凉饮料递到了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鹿野。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将饮料塞进他手里，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并肩靠在船舷上，望着同一片海。
“这里的海，”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融入海风里，“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对吗？”
小白握着那杯冰凉的饮料，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鹿野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用沉默筑起高墙。
“……嗯。”最终，一个极轻的音节逸出唇畔。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我记忆里的海……更冷，更深，也更……寂寞。”
这是他对昨夜那些破碎话语的补充，是第一次，主动地向另一个人描述他过往世界的色彩。
鹿野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我在那片海底……住了三十七年。”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海下的亡灵，“陪着一个人。”他没有说陪的是谁，为何要陪。但鹿野能感觉到，那三十七年的陪伴，并非全然是冰冷的责任，其中似乎掺杂着某些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感。
“看着月光……透过海水照下来，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幽蓝的寂静之中，“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和那片海融为一体了。”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孤寂感，但比起昨夜的死寂，多了一丝……叙述的**。他在尝试着，将那份沉重的过往，一点点摊开在阳光下，晾晒。
鹿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价。她只是在他停顿的间隙，轻声说：“听起来，那三十七年，不全是坏的。”
小白猛地睁开眼，看向她，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惊愕和……被看穿的无措。
鹿野迎着他的目光，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了然和平静：“能让你心甘情愿陪伴三十七年的人，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
重要吗？
小白扪心自问。
那个总是算计他、利用他、却又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痕迹的玟小六……是重要的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段时光，是他漫长生命中，极少数的、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记忆，尽管那暖意最终也被冰冷的现实所淹没。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浩瀚的海面，轻轻说：“都过去了。”
这句话，像是对鹿野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鹿野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银色睫毛，知道他的心结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开。但她能感觉到，那层坚冰，正在阳光与海风的共同作用下，缓慢地、持续地消融。
“师姐！小白！快来看！有海豚！”小黑兴奋的呼喊声从船头传来，打破了这略显沉重的氛围。
小白和鹿野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几只海豚正优雅地跃出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在阳光下闪烁着银亮的光泽。
小白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几不可查地、极其自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却比之前的任何表情都更接近“放松”。
鹿野看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鼓励弟弟的姐姐。
“走吧，”她说，“去看看。”
小白愣了一下，感受着后背那转瞬即逝的、带着温度的轻拍，看着鹿野走向船头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跳跃着生命活力的蔚蓝大海。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海盐味的空气，终于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海浪温柔地拍打着船身，游轮平稳地航行在无垠的蓝色画布上。前方，是小黑欢快的身影和鹿野安静的陪伴。
相柳（小白）走在后面，看着这一幕。
过去依旧沉重，未来依旧迷茫。
但此刻，站在蔚蓝之上，感受着阳光、海风，和身前那两份截然不同却同样真实的温暖……
他似乎，找到了一点，继续向前走的力气。
也许，这片曾经埋葬他的海，也能成为他新生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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