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的住所确实如她所说，不大，但极其整洁。位于一栋安静公寓楼的高层，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色调以灰、白、原木色为主，冷硬中透着秩序感，与林间小筑的自然随性截然不同。唯一的例外是阳台上几盆长势喜人的绿植，为这片清冷空间增添了一抹鲜活的生命力。
“这里。”鹿野推开一扇门，是一个不大的次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干净得像没人住过。“浴室在那边，用品自取。”她指了指方向，语气依旧平淡，“缺什么，跟我说。”
小白抱着兔子站在房间中央，有些无所适从。这里的一切都太“新”了，没有木头的纹理，没有泥土的气息，只有光滑的墙面和地板，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他像一只被突然移植到玻璃罩子里的野外生物，对周遭充满警惕。
鹿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多说，只是转身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过来，放在书桌上。“喝了，助眠。”然后，她便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他。
小白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又看了看怀里傻乎乎笑着的兔子玩偶，再环顾这个陌生、整洁到令人拘谨的空间，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他就这样……跟着一个认识没多久、话也没说过几句的师姐，来到了她的地盘？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楼下是城市的车流，汇成一条条光河。远处，是看不见的、他曾居住过的森林方向。他离开了无限和小黑，选择了一条未知的路。这一步，是对是错？
那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现代公寓的隔音不算完美，楼下的车声、隔壁隐约的电视声，都让他无法像在森林里那样彻底放松。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沉入了那片冰冷的海底，寂静无声，只有水压包裹着他……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惊醒的。多年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清醒，黑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鹰隼。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贴近房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鹿野。她在厨房，动作很轻，似乎在准备早餐。有煎蛋的滋滋声，有烤面包机的“叮”声，还有……水壶烧开的鸣笛声。
不是敌人。没有杀气。
他缓缓放松下来，背靠着房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竟在别人的家里，如此戒备。
当他磨蹭着走出房间时，鹿野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简单的早餐：煎蛋，烤吐司，一杯清水。她对面，也摆着一份。
“吃吧。”她头也没抬，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上面似乎是会馆的任务简报。
小白沉默地坐下。食物很简单，味道却不错。他吃得慢，鹿野也吃得慢，两人之间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今天，”吃完最后一口，鹿野放下平板，看向他，“我要去会馆处理些事务。你……”她顿了顿，“可以待在这里，或者，在附近走走。钥匙在玄关。”
她给了他选择，也给了他有限的自由。
小白点了点头，没说话。
鹿野离开后，公寓里彻底安静下来。小白在各个房间里慢慢踱步，像一头巡视新领地的野兽。他仔细观察着鹿野的生活痕迹——书架上大多是修炼心得和任务档案，也有几本格格不入的植物图鉴；客厅一角放着简单的健身器材；阳台上那些绿植的叶片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鹿野式的风格：高效，整洁，界限分明。
他走到阳台，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看着楼下如蚂蚁般大小的行人和车辆，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再次将他笼罩。他属于哪里？这片钢铁森林，还是记忆里的山海大荒？或者……他哪里也不属于。
下午，门锁传来响动。小白瞬间从沙发上坐直身体，看向门口。
是鹿野回来了。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纸袋。
“顺路，”她把纸袋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尝尝。”
里面是几块造型精致的和果子，软糯香甜，与鹿野清冷的气质形成奇妙反差。
小白看着那点心，又看了看神色如常、似乎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师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又松动了一分。
接下来的几天，模式大抵如此。鹿野白天有时出门，有时在家处理事务。小白多数时间待在公寓里，偶尔会下楼，在小区里走一走，看着那些普通的、忙碌的、与他无关的人类生活。他开始学着使用那些现代化的设施——淋浴、微波炉、电视遥控器……过程磕绊，鹿野看到，偶尔会出言指导一两句，语气平淡，不带嘲笑。
他们之间依然话不多，但一种奇妙的默契在悄然滋生。鹿野会记得他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的食物，下次便可能带回来。小白则会在她伏案工作时，默默将她手边凉掉的水换成温水。
直到一个雨夜。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小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脸色有些苍白。雷声让他想起战场上的鼓声和爆炸，勾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鹿野从房间里出来倒水，看到他蜷在沙发角落的身影，脚步顿了一下。
“怕打雷？”她问，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小白身体一僵，立刻否认：“……不是。”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鹿野没再追问，她接了水，却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沙发另一端坐了下来，拿起之前没看完的植物图鉴，安静地翻看着。
她没有靠近他，也没有刻意安慰，只是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稳定的存在。
雷声依旧轰鸣，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
但这一次，小白听着身旁那细微的翻书声，感受着不远处另一个人的呼吸，心中那因雷声而翻涌的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他偷偷抬眼，看向鹿野。暖黄的落地灯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白色的短发柔软地贴着脸颊。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翻书的动作未停，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
“这雨，明天应该会停。”
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荡开了小白心头的涟漪。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里，隐藏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根，和嘴角那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弧度。
在这个陌生的、钢筋水泥构筑的巢穴里，伴随着窗外的狂风暴雨，一种名为“安心”的情绪，正如同藤蔓一般，悄然攀附上他冰封的心墙。
新的生活，带着它琐碎的日常和无声的关怀，正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缓缓将他包裹。而相柳（小白）自己，似乎也开始逐渐习惯，甚至……贪恋起这份，他曾视若敝履的“麻烦”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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