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伪县长赵启贤的带头下,那些衣着光鲜的官员家眷和乡绅们,脸上带着怪异地虔诚,依次走到河边的木盆水桶前。
仪式仓促,准备得更是潦草。除了那些常见的、半死不活的鲤鱼鲫鱼,更有一些明显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生灵。
数只硕大的甲鱼被粗暴地扔进河里,它们本是静水潭或沙洲的居民,现在却落入了浑浊湍急的大运河主流,甲鱼笨拙地划动四肢,很快被水流冲得不知所踪了。
几尾价格不菲的“金龙鱼”,看起来很漂亮,是一种通体色金黄的尖嘴鱼,被一位乡绅太太“郑重”地放入水中。
可这娇贵的观赏鱼根本无法适应运河的水质与低温,入水后甚至没能挣扎两下,便直接僵直地沉了下去。
甚至还有一盆活蹦乱跳的海鲈鱼,显然是直接从海货摊上买来充数的,它们对于淡水环境毫无适应能力。
一时间,卫河岸边显得“生机勃勃”,水花四溅。
诵经声再次响起,试图掩盖这混乱场面下的荒诞。
人们完成着“任务”,将手中的“功德”倾倒出去,仿佛只要完成这个动作,便能洗刷掉什么。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就在法会下游不到百米的一处回水湾,浑浊的河面上,开始浮现出异样。
先是零星翻白的鱼肚,接着,越来越多。
方才那些被“放生”的甲鱼、海鲈、金龙鱼,以及大量本就奄奄一息的河鱼,此刻如同被丢弃的垃圾,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那片水面。它们僵直的尸体随着波浪轻轻晃动,鳞片在灰暗天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怨气开始弥漫。
这些被以“祈福”之名强行结束生命的生灵,在其短暂的痛苦与茫然的死亡后,在河湾处汇聚成一股无形怨气旋涡。
在这汹涌的河面飘荡着。
萝卜园,茅草屋里,
大黄正揣着爪子,窝在它专属的软垫上,睡得天昏地暗,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突然——
它毫无征兆地猛地惊醒!
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被一股从城市东南方向传来的杂乱的‘死亡讯息’ 撩拨着它的灵觉。
它“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的橘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根根炸起,尤其是尾巴,瞬间膨大了一倍有余,像一根愤怒的鸡毛掸子。
那双金色的瞳孔缩成了两条危险的竖线,里面充斥着暴怒和不爽。
它“听到”那些鱼类亡魂在湮灭前无声地哀嚎,“看到”那片被死气污染的河湾。
这股突如其来的非正常的大量死亡,以及其中蕴含的“恶”的气息,像一块肮脏的抹布,狠狠擦过了它作为城隍所守护的这片土地的“感知”。
“喵嗷——”
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从它喉咙深处冲出,与寻常猫叫截然不同,这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它三瓣嘴边的胡须气得直抖,尾巴重重地拍打着垫子。
是谁?
是哪个不开眼的蠢货,敢在本官的地盘上,用这么又蠢又坏的方式,给本官找事?
它猛地扭转大猫头,金色的瞳孔似乎能穿透墙壁,死死的瞪向大运河方向。
它感知的不是悲伤,而是麻烦——这些枉死的生灵,其怨气正轻微地搅乱本地的阴阳秩序,虽然不严重,但就像在它整洁的“办公室”里胡乱丢了一堆垃圾。
如果置之不理,最终会污浊了这一方水土的灵性。
这事,必须要处理,至少要驱散那些怨气。
麻烦!真是讨厌的、大大的麻烦!
大黄气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大眼珠转了转,看向那个睡得正香的白无常。
欠我故事,欠我歌、欠我舞、欠我戏班子。
大黄想到这些,更气了,耸耸粉鼻子,两撮长胡子抖了抖,三瓣小嘴一扯,朝上扯出一个缝隙,露出两颗白白的小米牙,它想学那大院里的老婆子“嘁!”一声,奈何声线受限,没“嘁”出来。
大黄干脆不学了,人话真是麻烦。人也麻烦。它更烦了。
这些麻烦事,得下属干……它是官老爷!
它斜了一眼床上的林卓,正睡得昏天黑地的,枕头边还趴着一只巴掌大的熊猫小崽子,也睡得正香。
大黄跳上床,故意把大猫头凑到林卓的头顶,清亮地嚎了起来:“喵嗷……”
林卓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头顶的茅草屋顶,她听见猫叫了,茫然地看着左侧的大黄猫,脑中一片空白。
这只猫在瞪我,我是谁,我在哪,这大猫,它瞪着我干什么。
她宕机了十几秒,才想起来了,顿时气得不行,抬手就往大黄身上拍:“去!”
大黄挨了一巴掌,整个猫都懵了。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震惊地盯着林卓,它的下属,打它?
它是城隍老爷,白无常竟然敢打它?
它不是躲不过,它是没想到。
它那大眼珠盯紧着林卓,尾巴大力拍着床单,拍得啪啪作响。
林卓被它盯得烦,而且她没睡够,从昨天下午开始睡,估计睡了能有二十个小时,这一觉睡得,是真踏实,没有做梦,她现在还没缓过来呢,不想起,甚至肚子也没有饿的感觉。
她干脆一抬薄被,把头盖上了,继续睡,就不起。
大黄:“……”
拍床的尾巴僵在半空。
大黄茫然地抬起大猫头,它咋办?白无常不理它。
挠她?它低头认真地瞧着自己的大爪子,本能地摇摇头,不能挠,它直觉后果严重。
又把大眼睛盯着薄被下隆起的一块,大黄蹲下了,眨着大圆眼睛犯起了愁。
过了一会儿,林卓正要再次沉睡时,一阵“唧唧……”声又响了起来。
林卓猛地一掀薄被,本来蹲着的大黄原地起跳,直直蹦到地上。
林卓只瞄到一点黄影,她烦躁地坐了起来,披头散发的,小心地抓起“唧唧”直叫的熊猫幼崽看了看,小家伙张着粉红的小嘴饿得直叫唤。
林卓反应过来,连忙下床,走到早已等在门前的熊猫老母亲跟前,仰起头,看看这山一般的大熊猫,小心地把小崽子递过去。
嘴上还念叨着:“熊妈妈,熊大姐,早上好啊,给宝宝吃饭喽。”
她熊大姐温和地瞅着这个抢崽子贼,好脾气地吭叽一声,算是回复了,小心地抓着它的宝宝,往它的窝走去,要给孩子喂奶了。
大黄斜楞着眼,瞅着林卓和那蠢熊,然后烦躁地在地上来回踱步,蓬松的大尾巴像条鞭子似的甩来甩去,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清晨的萝卜园,灵气氤氲,薄雾如纱。远处如士兵一般整齐的大白萝卜,浸润在这片清新的空气里。
林卓直接无视了身边那只来回踱步、尾巴甩得噼啪作响的大黄猫。
她贪婪地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用力伸展了一下蜷缩了一夜的身体,要把所有睡意和憋闷都从骨头缝里挤出去。
她也懒得梳头发,就那么披散着,直接在茅草屋前做起了早操。
先是几个简单的扩胸、踢腿,动作略显懒散,但随着身体的逐渐苏醒,她的动作也愈发流畅有力了。
紧接着,她身形一变,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定,双手缓缓抬起,摆开了八段锦的起手式。
“双手托天理三焦……”她心中默念着爷爷当年一字一句的教导,动作舒缓而沉稳,与这萝卜园的静谧灵气完美地融为一体。
一式接着一式,她的呼吸变得深长,眼神也渐渐专注起来,这周遭的一切,包括那只快要气炸的猫,都已不复存在。
两套功法做下来,她额角微微见汗,浑身暖洋洋的,只觉得经络通畅,神清气爽,刚刚的那点起床气和莫名烦躁,已被涤荡一空。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嘴角卷起两个小酒窝,好整以暇地转向那个已经炸毛的家伙。
大黄蹲坐在石桌上,大圆眼睛紧盯着她,那蓬松的大尾巴仍拍打着桌面。
见林卓终于看过来,它立刻昂起头,两只耳朵也随即一动,耳廓正正好好地朝向林卓,显然,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了。
林卓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故意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哼——就不搭理你!谁让你吵我睡觉?我可记仇了告诉你,我小心眼!”
说完,她冲大黄做了个大鬼脸,然后一甩她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心情愉悦地转身,朝着萝卜田走去,准备去巡视一番她心心念念的大萝卜们,留给大黄一个无比潇洒又格外气猫的背影。
大黄僵在石桌上,那双金色的猫眼瞪得溜圆,大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以下犯上”的深深震撼。
它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咕噜”声,像是被噎住似的,断断续续的。
它,这沧州的城隍老爷——
它那大猫头里,猛地闪过戏台上的一句词:兀那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金色的瞳孔一闪:这人话,这么说最合适。
想明白这些,俩小耳朵弹了弹,尾巴轻轻一晃。大黄对自己的聪明甚为得意。
它还没得意一会儿,又感知到那脏东西,顿时又气得直拍尾巴。
它看着远处的林卓,一股委屈冒出来了,也不去找她了,就蹲在桌子上,朝着林卓拉长音嚎了起来:“喵嗷……”
林卓正拔着一颗大萝卜,这家伙长得,露出有近半米高,洁白的外皮散发着如玉般的光泽,萝卜缨子翠绿翠绿的,这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林卓铆足了劲往出拔,可无论她如何使劲,这大萝卜纹丝不动。
她还不信邪了,今天非吃你不可,调整姿势,双脚蹬地两手抱着萝卜缨子,脸挣得通红,奈何这萝卜就是丝毫不松动。
林卓泄了气,狐疑看着这大萝卜,怎么看,怎么感觉这萝卜它美滋滋的,像是在笑话她。
“这家伙,不会成精了吧?”林卓正猜测的时候,耳边持续不断地传来魔音灌耳。
她,放弃了!不拔这大萝卜了。
转身蹭蹭蹭朝大黄跑过去,这是真有事了?
大黄看着跑过来的林卓,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它很是干脆,用意念将一股混杂着图像与情绪的信息传递过去。
嘴里还奶声奶气、磕磕巴巴地说着:“……香……笨人……上香……坏事……麻烦……更多了!”
它反复强调着那几个住在“大院子”里,身上缠绕着河边死鱼怨气的人影,以及他们曾经在城隍庙里虔诚上香的模糊画面。
在大黄那简单直接的逻辑里,这不合理,它想不通。
这些人给它上香,是求它保佑。
可他们现在干的蠢事,明明是在给它找活,给它制造麻烦,增加它的工作量!这还怎么保佑?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林卓站着接受了半天信息,也听了半天,才从大黄那颠三倒四,夹杂着强烈情绪的画面和碎片词语里,勉强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看着眼前这只因为逻辑不通而气得毛都炸开的猫城隍,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她想了想,尽量用大黄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你是说,那些给你上香的人,现在却干了蠢事,给你添了麻烦,你觉得他们不对劲,是吧?”
大黄用力点下大猫头,尾巴拍得桌面“啪啪”响。
“这种人啊,”林卓组织着语言,
“说好听点叫‘心诚则灵’,说难听点,就是‘懒’。他们只想着烧几炷香、磕几个头,就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你,指望你帮他们搞定一切。自己却一点不愿多想想,他们干的事到底合不合理,有没有纰漏,会不会最后反而成了坏事,惹出更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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