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上甬道自动运行的扶梯，寂染一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有点像流水线上转动的产品，随着嗡嗡的运行声和轻微的震动，履带带着他朝前平稳地移动。
寂染站在原地出神，他无所事事地猜着，甬道的另一端会是怎样的世界。
他看过许多科幻大片，也在睡觉前幻想过未来城市的样貌——流光溢彩的夜景，穿梭不息的飞行器，高度智能的人形AI……
但现在所有场景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在真正进入堡垒后，最初的期待与新奇感迅速被压抑和不安取代。
等待大厅、蜂巢小镇、恐怖的门型机器人和机械狼，还有方才途径的那片空旷肃杀的神秘区域……每一处都透着诡异，还有年久失修的陈旧感。
有那么一瞬，寂染几乎要怀疑自己不是来到百余年以后的未来，而是跌进了十九世纪的工业复古时期。
在那条黑暗仿佛走不到尽头的隧道里，他曾经无数次构想过海底堡垒的样貌，宏大的，科技的，甚至是奢华的……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沉闷和破败。
太压抑，也太陈旧了。
就在他思绪不断发散，突然“噔”的一下，扶梯停住了。
士兵提着袋子大步朝前走，寂染赶紧跟上。
大约两分钟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强烈的探照灯突然从头顶撒下。
寂染猝不及防，下意识闭上眼，却听星岑忽然激动地“啊”了一声：“哥哥，快看！”
寂染急忙揉了几下眼睛，勉强适应光线后，终于睁开了眼。
下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怔在了原地。
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一座看不见尽头的天梯！
三座庞大的锥形银色基座，像史前巨兽的趾爪，巍然屹立在平台的中央。每一座基座都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楼栋还要粗壮，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丝毫焊接和拼接痕迹。
中间是三根粗壮的缆绳，像冰柱，泛着冰冷的银光，笔直地插入望不到尽头的上方。
而被缆绳串联起的，是数个载满了密集座位，像飞碟一样的椭圆形轿厢有依附在缆绳与基座之间，正顺着缆绳匀速向上攀爬，每停在某处，便有人鱼贯而出，走上悬在空中的金属吊桥。
吊桥错综交叠，一层又一层，无限往上延伸。人处在其中十分渺小，自下往上看，像一张有强迫症的织网虫编制的网，交错却有序。有金属般银色，夹杂象征海洋的湛蓝色，在视野里不断交错向上，一路蔓延，令人窒息又心悸。
“哇！”星岑仰着头，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寂染也屏住了呼吸，无意识地攥紧了肩带，顿了片刻，才加快步伐跟上前面的士兵。
士兵擦了擦额角的汗，大步走向工作人员：“我刚刚联系过你们，有两个没有监护人的孩子需要搭乘云梯，麻烦安排个临时座位。”
和工作人员沟通完，士兵又回到寂染身旁：“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了。”
“谢谢，麻烦你了。”
“分内事，”士兵笑了笑，“注意安全。”
士兵给他们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寂染一开始以为那是士兵的私人东西，很重，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好意思当对方面打开看。
寂染郑重道谢后，便与士兵告别。星岑却依依不舍，在寂染怀里挺直身子，用力挥舞着小手大喊：“光耀军叔叔，以后要来我家玩哦。”
士兵笑着挥手，直到两人登上云梯。从舷窗往回看，士兵仍然站在原地。
他们被安排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星岑激动得小脸通红，跪在座位上兴奋地朝外挥手。士兵微笑着冲他敬了个礼，星岑更加雀跃，几乎要在座位上蹦起来。
“坐好。哥哥还没植入芯片吧，那把你们身份卡给我扫一下。”工作人员拿着仪器走来，刷完卡，又查看了登记表，“354层。”
寂染一愣。
“请问……云梯最高能到多少层？”
“356层。”
“……”看来是终点站啊。
“这座位很宽，你可以和你弟弟并排坐，最好不要抱，不然安全带不好系。”
寂染点头，将兴奋的星岑按回座位，拉过安全带将两人圈在一起，再把卡扣插进凹槽里。
“咔哒”一声，安全带猛然自动收紧。寂染和星岑都吓了一跳，接着就发现自己整个人紧紧被束缚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哥哥！”
“淡定，别慌！就跟坐车一样！”
“阔是，阔是……”星岑瓮声瓮气地说。
“什么？”
“唔北牙变了。”
“好好说话！”
“呼，勒的鼻子，呼……疼，喘不过气。”
寂染扭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安全带斜勒在星岑脸上，正好压住他的一只眼睛和鼻子，还有一半的嘴，小孩歪瘪着嘴艰难呼吸，两只小手正拼命跟绷紧的安全带较劲。
寂染一惊，赶紧扯住安全带，费力拉出一点缝隙。
星岑大喘口气，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又揉了揉鼻子，抱怨道：“这东西差点把我压扁了。”
“坐直，都是你瘫在椅子上，坐没坐样，背往后靠，坐正，没骨头吗？别老往我身上歪。”
寂染一边帮他调整安全带，一边低声数落。
调整好没多久，周围便坐满了人。他们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人，面色柔和地地看着他们互动。
其他人也注意到他们——没有大人带着，穿着怪异的两个脏兮兮小孩，突然出现在云梯里，难免引人侧目。
“怎么会有小孩在这？”
“这里可是负一层……”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口：“小朋友，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寂染抿紧嘴，暗忖多说多错，便埋着头假装整理背包。
星岑却仰起头，看向问话的人，大方地回答：“他们不在，所以我带着哥哥。”
“啊，那你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呢？怎么能放心让你们来最底层啊。”
“就是，太不负责了！下午才爆发过变种……”
“哎哟，死了好多人，血都流成河了啊。”
“等等，我记得这俩孩子，在登记处，就变种——”
寂染突然抬起头，打断道：“他们都不在了。”
问话的年轻女人一愣：“什么？”
“不在这里哦。”星岑晃了晃腿，一脸天真地补充。
“在水的那边。”星岑指向窗外，“要走一条好长的隧道。哥哥，对不对？”
寂染含糊地应了一声。
年轻女人沉默了，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随后摇摇头，叹口气，便不再打扰他们。
寂染反而松了口气，拉紧星岑坐好。等所有座位满员后，“叮”的一声，舱门关闭，同时一道机械女音在头顶响起：“云梯即将运行，请系好安全带。”
寂染紧张地抓紧了扶手。紧接着，轿厢猛然一震，整个身体开始跟随着设备微微晃动起来。
星岑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看到地面逐渐远离，自己越来越高，外面士兵高大的身影慢慢变小，小到蚂蚁一样，他惊奇地睁大眼。
随后，轰的一下，强烈的失重感陡然袭来。周围的景物起初还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最后全变成单纯的细长色块。
所有乘客都紧紧抓住扶手，直到震动减缓，才慢慢松开。
寂染面无血色，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瞥了一眼头顶显示的楼层数字——竟然已经飞速到达了230层。
好在接下来，电梯没有再骤升，而是开始以均匀的速度稳步向上移动。每到站点，便会停靠几分钟，等乘客依次离开，再关闭，继续上行。
这过程漫长而枯燥。大多数乘客在260层前便已离开。
到达280层时，轿厢内只剩下了零星十几个人，个个面露疲色。
星岑早已从最开始的兴奋转为困倦，外面的风景千篇一律，全是云梯银蓝相间的客运站大厅。他勉强支撑着看了一会儿，便歪挂在安全带上，呼呼睡了过去。
寂染意识也模糊起来，在半睡半醒之间浮沉。
中途，他努力撑开眼皮，想确认楼层，模糊的视野刚捕捉到数字开头还是“2”，便彻底陷入了昏睡。
睡意朦胧中，他仿佛听到小舅舅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过去，信号不良的卡带——
“小染……”
“等你醒来，就可以看到……”
“看到……”
“看到……”
*
“喂，醒醒，到了。小朋友，醒醒。”
寂染被工作人员轻轻推醒。他揉着眼睛，在混沌的意识中抬头，看到头顶的数字赫然显示着“354”。
心中一急，他赶忙转身去摇星岑。
“别急，你们是最后一批了，慢慢来。”工作人员帮他们解开安全带。
寂染这时才抬头发现，轿厢的灯几乎全灭了，只有他们头顶和门口，还亮着两盏橙黄色的小灯。
星岑睡得很沉，怎么也叫不醒。寂染只好将半睡半醒的他抱进怀里，工作人员顺手帮他提起了行李。
“谢谢。”
“不客气，这边走。”工作人员领着他们走出轿厢，走向另一条自动扶梯甬道。
在刺目的探照灯下，星岑终于睡醒了，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地问：“哥哥，我们下电梯吗？”
“下了。”寂染答道。
星岑点点头。四周空无一人，光洁如镜的金属墙壁映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被拉长、变形的身影。
这里的温度明显比下层更低，星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他好奇地四处张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当他仰起头时，眼睛刹那间睁大。
云梯的尽头上方，是一个巨大的观景穹顶。一条银白色的巨型带状鱼从那里悠然游过，宛如一条流动的银河。鱼尾后方还跟着一串发光的小灯笼，就像闪烁的星辰一样，点缀在漆黑的深海中。
星岑张大嘴，惊叹声还没出口，就见小灯笼下突然冒出来一颗丑陋又狰狞的大鱼头，张开满是利牙的大嘴，一口咬住带状鱼的尾巴。
那鱼猛地蜷缩成一团，银白色身体在水中疯狂挣扎扭动，鲜红的血立刻雾状散开，将穹顶染得通红。
“啊！”星岑吓了一跳，他忙扯住寂染的衣领，想让哥哥看，视野却骤然一暗，他被抱进了昏暗的甬道内。
紧接着，他感到寂染圈住自己的手臂，猛然收紧。
他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用手抵住寂染的胸口，向上挺了挺身子。
就听见了寂染颤抖的声音低低响起：“星岑——”
“嗯？”
寂染伸出手，指向甬道前方，声音发紧：“你看。”
星岑扭过头，然后……
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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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捡垃圾养哥哥（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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