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染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又捕捉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对于现存的人类而言，堡垒以外的地方便是生死前线。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恐怕就类似于过去时代的边境。只不过如今要防范的不再是邻**队，而是堡垒外所有未知而危险的变异物种。
他斟酌了下词句，尝试把自己代入到基地里居住人的角度，假装好奇的语气，向士兵试探道：“堡垒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危险，极度危险。”士兵拿叉子戳了戳眼前的鱼肉，沉吟片刻，“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别人讲了一些。”
“您说说看。”寂染立即放下筷子，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他这副样子显然让士兵很受用。对方来了兴致，转身走到旁边的空桌，解开扣子，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一张被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展平——那是一张布满折痕、陈旧的地图，但看得出来主人很珍惜，用透明胶带，整齐又细致地粘贴了一遍。
“是什么啊？”星岑好奇地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小小的不锈钢汤碗。里面装着小半碗土豆泥，还有无刺鱼肉，豆芽，海带，加一些带肉沫的浓汤酱料。
他拿勺子把所有菜和肉搅和成一团，再舀起来满满一勺，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眼，鼓着腮帮子用力嚼，一边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快乐得脑袋一直晃。
“离远点，别蹭到地图。”寂染担心他把油甩到地图上，便拉住他往后轻轻一带。
“嗯嗯。”星岑乖乖点头，抱着碗坐到寂染旁边的凳子上，一边自己吃，一边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这地图有些年头了，算是我那没见过面的老爹留下最值钱的遗物。他是当年野外勘探小队的成员，去过不少地方……这上面很多标记，外头根本看不到。”
寂染低头细看。这张地图主体描绘的是海底堡垒周边的海域，整张图像一张破旧的画卷，堡垒周围是大片的深黑和绛紫的色调。
点缀其间的银白和金色星点，标志着不同类型的资源点：有些是遭遇海难沉没的船队，有的是大灾难后被海水淹没，或沉没至海底的旧日城市，还有就是海洋本身就有的。
“这些资源点，是人类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在那里沾上感染性变种的危险极高。一旦感染上，就会像今天下午那样，死很多人……”
士兵不再继续向下说，他停顿了下，又指向地图的右下角，离堡垒极其遥远的位置。
那里有一小块醒目的橙红色区块，被标注了最高的危险等级——那里是海底地壳的裂缝，热泉喷口附近水温能超过四百度，极端危险，却蕴藏着丰富的能源矿物，但也盘踞着可怕的深海巨兽，是供应基地能源的主要来源。士兵的父亲在一旁留下一行小字注释：高风险，高回报。
“人为财死……我爸就栽在那儿了。”士兵长叹了口气。
寂染低声道：“节哀。”
“没事，在这儿长大的，谁不是死过爸？就算爸还活着，也没见过几面。”
寂染：“……”
而在地图的左下角，越过资源区与裂谷，有一条海底隧道和堡垒连接的地方，则是一片空白，那里唯有简单两个字标注：禁区。
“隧道通向的就是这里。”士兵的手指重重敲了敲那片空白，神色复杂，“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更准确地说，知道的人都没能回来。连探测无人机和机器人进去都会失灵。据说……那是一切灾难开始的源头，一个神秘又致命的地方，所以绝对、不能再靠近了，无论什么理由，得先活着，明白吗？”
寂染点头，但心里更加疑惑了。
竟然对堡垒的人来说，深渊如此危险，那为什么还有火车源源不断地往深渊里开呢？
如果只是觉得“疯人”们是累赘，完全可以把他们丢弃在某处，反正无论是深渊，还是哪里，寄生虫只要成熟，疯人的结局还是个死。
寂染咽下了这个问题。
巡逻兵权限有限，知道的不多。他借来的身份也不方便，问太多反而引人怀疑。
等今后……今后在基地安定下来，再慢慢搜集情报也不迟。
接下来，他大致了解了下这座堡垒的来历——在宇宙大探索时代，人类在宇宙傲游冒险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种兼具超高抗压、超高强度和稳定性强的新型材料。
后来“寄生虫事件”爆发，文明火种计划启动，在当时人们不知道的地方，全球范围内建起多处人类基地，而他们身处的这座是唯一深藏于海底的，被叫做海底城?亚特兰，也叫海底堡垒。
它坐落于万里之下的海沟深处，是阳光和辐射都触及不到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地球上地质结构最古老、最稳定的区域之一，底部有广阔的海底平原。
这里也是人类最封闭的庇护所，外来人很难找到这里，“堡垒”这个名称也名副其实——至今过去一百多年，尽管深藏海底，却从未有任何变种能成功入侵、攻破这里。
“我们从不和其他基地来往。毕竟我们的前辈，最早海岛的居民……很多死在外来者的入侵中。否则，我们不会被迫迁入深海。”士兵声音沉了下去，随即又振作起来，“但也算因祸得福——这些年来，我们过的……还算安稳。”
星岑仰着头，努力去倾听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听不懂，但他还是学寂染全程皱着眉，每当听到一段话说完，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嗯嗯，这样啊。”
在听到士兵说完最后一句时，星岑还十分认同地重重点头：“嗯，很稳很稳。”
“你看，今天还有香蕉吃。”
“香蕉，好吃！”
“还有碳烤章鱼，天知道这个有多好吃，平时一出锅就抢光了。”
“我要，我要，脏脏鱼，我要吃！”
“人生嘛，就得这样，该吃吃，该喝喝！能把眼前的美味痛快地吃进肚子里，这一天的辛苦才算没白费啊！小不点儿，你说对不对？”
“对呀！”星岑立刻挺起胸膛，像个深谙此道的老饕客，重重应和道：“这才叫过日子嘛！”
说罢，星岑便握紧他的小勺柄，飞快地舀起一根烤得焦香Q弹的章鱼须，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十分满足地嚼起来。
寂染抿了抿嘴，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餐盘里的章鱼须，像是在对自己做宣告，暗暗道：“……这就是过日子。”
他张大嘴，一口咬下。浓郁的酱料香气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他慢慢咀嚼着——唔，还真挺不错的。
*
吃完饭，再回到主路上，整条街已经彻底空旷下来。
前往“蜂巢”小镇的队伍变得稀稀拉拉，士兵则带着他们坐上一辆绿色的军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天空这时候暗淡了下来，似乎在模仿夜景，穹顶上方巨大的探照灯已全部熄灭，只留下零星几盏路灯。
这里是非居住区域，所有建筑的窗户都是黑的，紧紧封闭着。整条路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惨淡，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模糊的吵骂，还有狗的叫声。
寂染和星岑都靠在车拦边，好奇地打量着窗外，内心已经没了白天的紧张和恐慌，反而带着吃饱喝足后慵懒的平静感。
眼前的景象让寂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这里太像他曾经去过的地方——那些工业城市郊区里，宽阔的地界，平坦宽阔的公路两侧，林立的大型工厂、不明用途的长方体结构，以及那些没有任何装饰线条、像灰白色积木搭成的四四方方的房子。
唯一的区别是，这里没有任何植物，没有起伏的地势，没有风，也没有虫鸣鸟叫，全是冰冷的人类造物无限延伸。
头顶也不再是天空，而是一块巨大的、令人压抑的人造穹顶。
这里，就是堡垒的最底层。
*
大约十分钟后，军车停了下来。
士兵领着他们走到一处布满闸机的地方。面前是一堵向上直通穹顶的巨大金属围墙，墙底开设了一个甬道，虽然也有人在排队，但通过速度明显要比蜂巢小镇要快得多。
大多数人只需抬下手臂，将手腕在闸机口旁的仪器上刷一下，便可以顺畅地进入。
甬道内装有自动扶手，人不需要动，只要站在上面，便会被平稳把地送往建筑物里。
“把你们登记表给我，跟我走这边。”年长的士兵示意，“临时身份卡放哪儿了？千万别弄丢，进云梯的时候有用。”
寂染不知道云梯是什么，但士兵说什么，他就拿什么。和以前坐高铁飞机时候一样，他会把所有证件都放在背包的最外侧的小兜里，这样方便拿取。
士兵瞥了一眼背包，便引着他们走到最末端的闸机，用自己的卡在墙槽卡机上一刷。
“嘀”的一声，闸口开启。
年长士兵带他们进入，另外两个士兵则站在闸机外没有动。
年轻的士兵一直帮忙抱着星岑，到这时候，也该把孩子交还给寂染了。
他同星岑做最后的告别，揉了揉小孩软软的发顶：“小朋友，再见啦。”
星岑眨了眨眼：“你不跟我们上去吗？”
“哥哥的家就在这一层啊。”士兵笑了笑。
“啊，是这样呀。”星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寂染伸出手，星岑便自然搂住他的脖子，安稳地窝进他的怀里。
“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寂染道了谢，正要转身进入甬道，怀里的星岑却突然拽紧他的衣领：“哥哥，等一下。”
寂染停下脚步。
只见星岑突然挺起身子，朝闸机的方向用力挥动小手，用他最大的声音喊道：“光耀军叔叔，再见啦！”
寂染一怔，回过头。就见原本准备离开的两个士兵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隔着一道闸门，他们脸上露出了与军装不太相符、有些孩子气的灿烂笑容，也朝他们用力挥手：“再见啦！”
“再见——”星岑大声喊，“再见，就是一定会再见！”
“对！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喊完这句话，星岑才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仪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小声对寂染说，“哥哥，我们走吧。”
寂染看着怀里的小孩，心头那么蓦地一软，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好。”
他抱紧星岑，踏上了自动扶梯。
“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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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捡垃圾养哥哥（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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