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管家带着崔邈转过几个回廊,又在正屋外等了几刻,才有侍从开门来。
天气不算寒凉,门后却挂着极为厚重的棉帘。
宋老的病,何时这般严重了?
崔邈想着,低头钻过侍从微微掀起的门帘。
屋内满是药味,掺着几声轻微的咳嗽。
“止安来了?”宋老的声音听着有些低哑。
“宋大人。”
“咳咳……止安啊,孙司直说,你去衙府要了些案卷,这是准备要查什么?”
“不过是对案子有些疑虑,确认一番罢了,倒是不知何时衙府有了新规定,这才打扰大人了。”
“案子既已结,变交给刑部复核便是……咳咳,大理寺事务繁多,莫要花功夫在结了的案子上……咳咳咳。”
宋老突然咳得厉害,弓起腰来,侍从见状忙拥上前去。
崔邈看着乱成一团的屋内,便准备告辞,却被宋老喊住。
“咳咳……这几日圣上点了萧合……咳咳……任职大理寺少卿,过几日便到,等他来了……你也能稍微歇歇。”
他料到了宋老不会让他插手去查已结的案子,倒是没料到另一个空缺了许久的大理寺少卿之位会被圣上钦点给萧合。
崔邈只能应是,手指下意识碾着袖角,一路无言地出了宋府。
萧合……临川郡主之夫,不过是借了成王的风在藩地做了个散官,如何做得大理寺少卿?
“喂!怎么那么久!”宋瑛百无聊赖地趴在车窗檐,疑惑道:“要我去偷吗?”
少女百无聊赖地趴着,只露出个脑袋,顶起车帘。
崔邈不用想也知道宋瑛又是坐没坐相得瘫在马车里。
“不是偷,是抄。”
宋瑛:?
抄?如何抄?不是简体字,还得用毛笔写,给她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太可能抄下来吧?
“我?”
“嗯。”崔邈点点头道:“我被人盯着,就不去衙府了,你自己去。”
“我?”宋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女妓的私契都在一处,不算难找。”崔邈笑笑,却让宋瑛觉得是敷衍。
宋瑛几乎是被崔邈的眼神绑上了马车,送到了衙府,她瞧着眼前一排排的书架,大脑一片空白。
这根本不是难不难找的问题了,案卷堆积成山,要真一排一排找,不知要找到哪年去了。
宋瑛额头抵着书架,想着要不随便应付下得了,十贯钱的活倒也不必那么上心。
实在不行,跑了算了。
她越想越觉得靠谱,挺直了身板,准备去随便找份交差。
刚一抬头,就见不远处架上隐隐泛着光,像是夜晚燃着的烛台。
别是着火了。
蹑手蹑脚地走进一瞧,才发现只是本厚重的册子,像是被经常翻阅,边角起了毛,内里倒还算是平整。
书册到了宋瑛手中,其上的光便暗了下去,
有点像游戏里的寻物提示,她握着书卷的双手有些颤抖起来,是外挂!是外挂啊!
终于有点游戏的样子了!
简单翻了几下,引入眼帘的全是晦涩难懂的字型,宋瑛刚有些头疼,就见册中几页隐隐散出光来。
她眼睛一亮,随便找了个书案,扯过纸笔砚台,就一个字一个字描起来。
起初写得有些困难,慢慢的倒也就顺畅起来了,不过两个时辰不到,就将发光的几页抄完了。
虽然写得缺胳膊少腿的,但宋瑛却莫名有股自豪感。
“有我这种敬业的员工真是这狗官天大的福气”说着,便随手揉吧揉吧卷成一团塞进怀里。
到了崔邈手里,却换来了他的一句“憨态可掬,富贵异常”。
“没品的东西。”宋瑛暗骂一声。
崔邈手中揉了一把装满铜钱的荷包,眉毛一挑,“什么?”
“大人您说的是。”宋瑛的目光跟随着荷包,心理唾弃自己不争气。
铜钱的碰撞声渐小,崔邈眉头也跟着紧锁。
“你可看懂了这私契上的内容?”
“一点点?”宋瑛笑笑,总不能说自己不认字吧。
“扬州……你所记下的女妓皆已从良,去往扬州。”
“全部?”
“嗯。”崔邈只觉得荒谬,这些私契上的女妓,都来自不同的妓馆,籍贯也是各不相同,怎么会全从良去了扬州。
装满铜板的荷包被举到宋瑛眼前,她取过荷包,下意识双手握住崔邈的手上下晃动,装模作样地道谢。
崔邈昨日被烧到的掌心忽的一痛,他忙扯回手,却见掌心一片光滑,一点被灼烧到的痕迹也无。
狐疑地抬头瞧了眼宋瑛道:“你先歇着去吧,暂时用不着你了。”
宋瑛笑得眼睛一眯,转身就跑。
手里算是有了点钱,也总不能一直给崔邈干活。
晃着手中荷包,宋瑛打算去前几日的码头寻些吃食。
午时早过了,码头已上工,高唱的号引吓了宋瑛一跳,伸长了脖子往岸边瞧,就见一艘朱漆楼船在此刻抵岸。
“呦,这是哪家的船?好生气派!”
“看不清….许是官府的吧?”
“什么官府的,这是萧家的船!”
“萧家?哪个萧家?”
“还能是哪个?”船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成王那个。”
宋瑛跟着人潮,想凑近了继续听,闲聊的船工却被工头喊走搬货物去了,她只好作罢,逆着人流往外走。
找了家面馆吃了一海碗面,刚嗦上一口,店门外乌泱泱进来一群人,领头的几个腰间垮着长刀,脸上带着些许戾气。
“店家!”粗旷的声音一时间溢满堂屋,店家也跟着吓了一跳,弓着腰急忙忙上前去。
“排场真够大的。”
“能不大吗?傍上了成王,过上好日子了,只可惜了临川……”
“嘘──你不要命了?真是喝多了!”
宋瑛竖耳听着,一筷子下去却发现面碗见了底,又听闲聊的船工转了话题,便准备结账,一攥腰间的荷包,发觉荷包瘪了下去。
急忙解下荷包,却突然发现荷包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现下剩下几个铜钱卡在洞口,一晃铜钱四散,叮叮作响。
不可能那么倒霉吧?
“那个……店家,我这儿多少钱来着?”
店家抽空瞅了一眼宋瑛身前,“客官可是要结账?您这儿十文钱。”
“没没没,我还吃着呢!”宋瑛尴尬笑笑,搓着荷包数铜钱,怎么数都只剩下八枚了。
既然是游戏,偷偷逃单也应该没人能发现吧?
危险的想法升起,宋瑛捏着荷包的手一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在桌上留下来全部的钱再溜。
刚转身想溜,店家却眼疾手快地上前来,当当当几下数完了铜板。
“诶客官!钱给错了!这才八文呢!”
许是看出她想跑,店家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抓住了宋瑛衣角。
“姑娘,这不好吧?”店家提高了声音,引得客人纷纷转过头来瞧他。
店里人多,宋瑛感觉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移到了她身上。
“宋姑娘?”
耳熟的声音传来,宋瑛抬头去看,是孙司直。
“这是怎么了?”
孙司直是这儿的常客,又是大理寺的司直,店家软了语气,说事儿的时候倒也没有添油加醋。
爽快的补上了那两文,也没问宋瑛为什么,只是对他笑笑:“宋姑娘,我来的时候好像听说崔大人正寻你呢!”
宋瑛不停地道谢,转身往大理寺跑。
——
“大人?真就这样走了?”
宋瑛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阿亮随着崔邈出大理寺这一幕。
“下值了?”宋瑛兴冲冲跑上前,期待地问。
脸色红润,气色也还算不错。
崔邈唇角微翘,轻呵了一声:“革职了。”
啊?
宋瑛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崔邈从她眼前走过。
从入职到失业,这才几天时间?
眼见人要消失在视野里,她连忙拔腿跟上。
“什么叫革职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怕我发不了你工钱?”
宋瑛本还想问问,听他这么一调侃,忙往崔邈身前钻,面对着面,一边跟他掰扯一边往后退。
“我们说好的,你可不能赖账!”
“说好的?我们何时说好了,你可有证据?”崔邈眉毛轻扬,也不瞧她。
“欸不是,你什么人啊!”见他想耍赖,宋瑛一下拔高了音量,瞧了一眼正气凌然的崔邈,又降下声来,“我不管,你得把钱给我。”
崔邈站定,瞧了她一眼。
身上穿着的还是自己府中侍女的衣服,却好似在哪儿摸爬滚打过,显得乱糟糟的,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是精神。
这样的人,真是江湖人?
眼下女妓一事已经够他心烦的了,崔邈也不愿再去纠结宋瑛身上的疑点,总归是不会再有交集,更何况她瞧着也不像什么作奸犯科之辈。
想着,抬手往她怀里扔了个东西。
宋瑛下意识一抓,这才发现是把匕首,有些破旧,给她这干嘛?不会是想拿这破匕首抵工钱吧?
“去府里找阿亮取便是。”说罢,崔邈转了个弯,迈开了脚步。
怎么拿?是拿这个匕首换?
宋瑛瞧着他走去的方向,明显不是崔府。
“我自己去?然后呢?这匕首干什么的?”宋瑛追了上去。
“取了你便可离开了,我既被革职,你也不必再为我做事。”他歪头看了眼这个匕首又道:“这匕首你拿着做个纪念便是,想扔了也随你。”
宋瑛脚步一顿,这就恢复自由身了?崔邈该是不会再突然冒出来抓人了吧?
还想追问,却见崔邈已经走远,这下她也懒得追上去了,匕首往怀里一塞,拔腿就往崔府跑。
若是能拿到钱,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接下来也应该不会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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