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可恕,**难宥。
走出房门,才发觉外头的情形也并不乐观。
昔日蓬勃的土地尽数萧条,草木干瘪,连树叶都比以往黄得早些,将掉不掉的挂在枝干上,风一吹,便悠悠打转。
街道上空荡荡的,以前人声鼎沸的地方,现在连个活物都瞅不见。
微祈宁原是打算带着自己的症状,去找明白人问缘由。
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被风风火火出门的许子濯撞上,顺便抓了她去干活。
八尺有余的汉子腿长步子大,加之走的又快又急,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因此这一路并没有打探消息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此时此刻的要紧事,除开病情外不做他想。
二人七拐八拐地走,转进窄路,好容易看见个人影,便见两人抬着一卷草席匆匆而过。人高马大的男人被团巴在里头,头和脚裸露在外,皮包骨的皮肤长满黑斑,尽数溃烂,隐约翻出腐肉。
凄惨归凄惨,活人看着,还有点恶心。
微祈宁被惊的顿住脚步,悄悄往墙根靠了靠。
过不去。
对方两人也瞥见他俩,抬起死水一样的眼睛点头招呼。
双方对视,并未搭话。
离得近了,尸体飘来阵阵恶臭。微祈宁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抬尸体的二人面色如常,甚至称得上麻木。
她转头看向许子濯,不出所料对上一双同样麻木的眼睛。
嗓子突然灼烧一般的疼,原本想说的话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你不用说,能写就行。”
站定在一间小屋前,许子濯从背篓里翻出纸笔一股脑塞给微祈宁。见她不接,抬手晃了晃,出声唤道:“哎,想什么呢,莫不是被方才那人的样子吓到了?”
微祈宁脑袋一下清醒过来,摇摇头接过纸笔,强忍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感,道:“写什么?”
许子濯看她白着一张脸,出言宽慰道:“别想了,想也没用,每天都在死人,你看见的才这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看不见的。”
“诺,好比现在。”他指指身后,“这间房子里,也躺着一个晚期病人,症状同方才那人没两样,但他还活着。”
活着,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肉一点一点烂掉。
她不禁感到后怕。
“所以我们现做要做的,就是记录下他的症状以及服过药以后的反应,这对我们非常关键,很有可能就是医学史上的一大突破,打起精神来微祈宁,有没有信心!”
许子濯挥起胳膊作加油状,突如其来的热血,使之心潮澎湃。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小太阳一般,永远乐观,永远积极向上,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倒他。
相比起来,微祈宁显得格外瞻前顾后。
她盯着他明朗的笑容,又垂眸看看纸笔,默默把“不识字”三个字咽进肚子。
“有…………吧?”
许子濯着急进去,只来得及听到前面一个“有”字。
微祈宁:“……算了。”
怕什么怕,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写,大胆写!
她紧随其后进入屋内。
里面很暗,门窗俱紧,空气并不流通,地上某滩不明液体泛着腥臊恶臭,再向里走有一张床,床上脏的看不出原色的被子里有一团隆起,许子濯径直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寒光泠冽的长针。
想来这便是他口中的“晚期病人”。
原本她还在奇怪,为什么如此关键的草药只有她一个外行能想到,这一趟,全听明白了。
——此药之所以关键,是它能够无差别激发其他药物十倍的活性,同样的药平常吃三贴才能好,加上这味草药,吃半贴就能痊愈,尤其现在营里缺东少西的什么都要省。
当然,激发好的同时,也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副作用。
许子濯说,所有服用药的人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排异反应,轻者头晕脑胀昏睡一天,重者浑身无力乃至呕血,无一幸免。
药是必须要用的,如何攻克副作用则成为了当下最难的问题,只能从这些病人身上找启发。
譬如她,或者眼前这个。
微祈宁突然想起某件事,皱眉抬起右手。
手背白皙的肌肤上,一块黑斑比前天大了两倍不止,异常扎眼。
病人虽半死不活躺着,意识却很清醒,问什么答什么,进展倒也顺利,许子濯得到了满意的反馈,微祈宁解决了长久的困惑。
至于纸和笔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无人注意的角落,微祈宁蹲在地上抓耳挠腮了半天,最后心如死灰的在上面写下一行简体汉字,笔不跟手,丑是丑了点,但她自己绝对能认出来。
——问就是语速太快跟不上,写篆字太浪费时间。
至于汉字,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许久未碰,也不见丝毫手生。
问答结束,她婉拒了许子濯看看的请求,仔细将笔记收好,并打算带去给另外两位军医一起商量。
统一解释,省点口舌。
不巧,回去一看,权威老头不在,陆无砚在。
“太好了,将军你也在,正好我们刚刚采集了些病人资料,在军师那,快来快来!”
完、蛋。
想到待会只怕要费更多嘴皮子,她喉咙就隐隐作痛。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微祈宁展开笔记,将方才想好的理由和盘托出,顺便告诉几人自己写的什么。
果不其然,解释完毕,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陆无砚眼里拢了一层暗色,目光在笔记和她脸上来回交替,看不出在想什么。
许子濯和他师兄面面相觑,后者率先铺开纸笔抄写。
前者……
“你未免也太厉害了,能自己发明一种字体。”前者咂咂嘴,满脸钦佩道,“难怪在那不给我看,原来是怕我看不懂。幸好今天师兄也在,否则这点字让我写,得抄上一天。”
许子濯此人就是很有自知之明,心晓自己只有这张嘴有些价值,夸了这个夸那个,一碗水端得很平。
只是话里话外不经意流露些许清澈的愚蠢,不像演的。
微祈宁无暇去管,她被陆无砚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头皮发紧。
“造字”这种蹩脚的理由,骗骗许子濯就罢了,骗陆无砚……包不过的。
怀疑也没办法,不曾想他会在这,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
出乎意料的是,陆无砚什么也没说,只是眸中含着些许深意,流转间,眼底戏谑之色更甚。
仿佛已尽数知晓她心中所想,却存心不言,只静看其如何自圆其说。
微祈宁轻咳一声,暗自松了口气。
她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放在一直未说话却奋笔疾书抄写的人身上。
“那个,有看不懂的随时问我。”
对方头也没抬。
莫名其妙碰了个冷钉子,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道此人着实高冷,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过他说话,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气氛有些微妙,许子濯连忙出来打圆场:“那个,我师兄他以前在战场上受过损伤,声带坏了,反应也有些迟钝,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啊,他跟谁都这样。”
说完,他特地拍拍那人的肩膀,比划着示意他抬头。
俩人搭上信号,一通比划,手势打得比结印都快。
微祈宁于心不忍挪开视线,懊恼不已。
是半夜起来都要给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抱歉,我不知道。”
她看不懂手势,但能从神情上分辨一二,不知许子濯传了什么,对方打手势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加快,时不时看她一眼,嘴里还伴着“啊,啊”的声音。
她愈发愧疚,连连摆手表示不是他理解那个意思。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没有怪你,我这人好奇心重……那什么,许子濯,你跟他说。”
三人各自比划自己的,看不懂又不耽误沟通,倒也和谐。
陆无砚忽道:“冯七平日鲜少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知道也正常。”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特别是微祈宁,眸中惊奇难以掩饰。
主动开口打圆场,其实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陆无砚此人,看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实则认定了什么,一定会死咬不放的。
瞧他脸上隐忧烦闷,许是看不下这场闹剧,或者耐性告急,总归不会是善心大发。
虽不知道他具体在琢磨什么,但看在方才那句话的份上,微祈宁决定先把自己“善解人意”的狗腿子人设捡回来。
恰好冯七也收了纸笔,给了她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要不,抄写完了咱们就先散?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将军你说是不是。”
三十六计走为上,成年人没有条件,也会自己创造合适条件的。
陆无砚不可置否。
许子濯仿佛看出两人之间暗流不断,当即一把拽起收拾桌子的冯七。
“行,我和师兄就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可怜冯七正将抄写的笔记仔细叠好,被他一拽吓了一跳,差点从中间撕成两半,当即挥起巴掌砸向许子濯的手。
两人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地离开了。
留下微祈宁和陆无砚单独相处。
她莫名有些心虚,嘿嘿一笑,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既然大家都走了那我不如我也……”
“你留下。”
陆无砚冷脸敲敲桌子,连目光都未曾给她一个。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老旧的木桌上摆着黄纸黑字,扎眼非常。
“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额,请将军明示?”
“别装蒜,你很清楚我想问什么。”
眼见陆无砚铁了心不让蒙混,她索性低下头,一副任人宰割的老实模样。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对你而言或许太荒谬了。”
“无妨,只要是你,我都相信。”
陆无砚出奇的耐心。
微暗的光线中,微祈宁抬眸对上男人探究的目光,乌墨般的瞳仁极尽深沉。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蓦地,陆无砚先开口了。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
她轻轻“啊”了声,想不到他突然提起“故事”的意义。
他并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他清了清嗓子,悠悠道来:
“故事的主角,是皇宫中一个最低等的嫔妃,她不喜说话,人也怯懦老实,本本份份的活着。
“有一天她失足掉下河里,被人及时发现捞了起来,侥幸捡回一条命。
“谁知这嫔妃醒了以后却性情大变,宫中无人不称一句稀奇。
“只因这曾经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人,居然在落水后出口成章,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传的人多了,甚至惊动了皇上,亲自派人来了解情况。
“你猜,她最后怎么说的?”
他说的不紧不慢,语气低沉中还透着温柔。
然而每说一句,微祈宁心里就向下沉一分。沉无可沉之际,对方又恰到好处的抛来一个问题。
不,不对,这哪是问题啊,这分明是大圈套!
她不动声色攥紧手指,想到某些可能,后背就一阵阵发凉。
不,不对。
《与我天下》原著并不带穿越色彩,他绝不可能凭空编造出此事。
莫非在她之前,这个世界还来过别的任务者?
陆无砚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微勾唇角,向来微冷的嗓音被刻意压低,优雅,撩人,又听得人心悸。
“她说啊,昏迷时受到了神仙的点化,便开窍了。”
话音才落,那张红润的娇颜瞬间褪尽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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