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善在七宝幻境彻底坍塌前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着这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庄越来越轻，漫山青叶切割成一小片的光影，最后逐渐消失在云间，留下一道浅浅的烟。
还有那个隐匿在其中的少年。
他依旧美丽，漂亮到不敢触摸，仿佛不应存在这世间。
耳边的风很大，吹到身上却恍若无感，禾善颠了颠及时跑回她怀中的禾兰兰，察觉到小团子的温热，心下才有了实感。
禾兰兰拍拍禾善，兴奋道:“那个什么雪藕冰冰，我抓到了！”
她在识海里给禾善看了眼熊皮大衣中藏着的东西，只见那坨冰块平平无奇，塞在白色的毛绒绒中几乎找不到。
禾善有些奇怪，“你在哪找到的？”
禾兰兰很是得意，掰着脚丫，“就是那个男的，他就是雪藕冰冰变的，我们之前都没发现。”
听禾兰兰一顿手舞足蹈的解释，禾善才知道，这能转换生死的雪藕冰鉴竟是雀情身边的那个修士，月岩。
难怪之前月岩说要为雀情做些什么，只是雀情身边有雪藕冰鉴，怎么还会大费周章、执着于兰时的身体？
月岩和雀情之间的事还有待商榷，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她现在要被带到哪里。
禾兰兰对此疑问只是摇脑袋表示不懂，禾善猜想，这里应当是彻底脱离了七宝幻境，所以依附幻境而生的禾兰兰才没有任何感应。
于是她再次呼唤起了系统。
识海中安安静静的，就在禾善以为这家伙会如同之前一样装死的时候，一阵缓慢断续的电流声在识海中接轨。
【好久不见，宿主。】
【宿主，系统识别到您已经脱离剧情轨迹，所处位置无法识别…】
【…宿主，系统不被允许继续搜索…】
一连几句语焉不详的言语后，这家伙又消失在识海中，只剩一道短促的尾音还没带走。
禾善无言，叹了口气，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系统曾说过的:天道决定规则，规则之下自成世界，世间生灵供养天道。
系统曾说过她可以改变规则。
禾善心口一震，这里是系统不被允许探索之地，或许就在这里，存在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慕寒星说通过幻境可以进入神界，或许她想破局的关键就在这里。
她想找到的那个拉普拉斯妖就在这里。
思绪百转千回，等风停之时，禾善发现自己站在一方小舟上，船头的老翁佝偻着身体在云海中撑船，她坐在乌蓬中，手边尽是白茫茫。
身体已经恢复成原模样，禾善摸了摸禾兰兰的头顶，担心有异将她放进了灵囊中。
老翁打了两个哈欠，依旧背对着她。
“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太静了，那棵树都快枯了。”
他回头，将头顶的帽子扔给禾善，见她一脸不解，笑道:“戴上吧，一会那只金乌会把你晒伤。”
禾善乖乖道谢，她直觉这位老者不会伤害她，奇怪的是他言语间还有些熟稔亲切，叫人摸不到头脑。
老翁又道:“给底下的人传个话吧，闹出这么大动静，省得人家担心。”
禾善点头，先给林长鲸传了纸烟花序说她没事，然后又偷偷给善明传信，让他帮忙看着兰时。
最后她跟兰时请假，这些天不在，她的桃花需要浇水，只好让兰时帮忙浇下。
还没等到几人的回信，老翁就撵她下去，禾善扶着船棱，回头时看见老翁笑眯眯地看着她，像是几日不见的故人。
禾善一下船就知道老翁没骗她。
她险些被看似柔和的日光晒死，后头的老翁喊她赶紧进大门，禾善跳进去之前抬头看了眼牌匾——
阿蛮天。
这难道就是神界？
禾善只觉得一股纯正到了极点的灵力顺着指尖足下游进四肢百骸，浑身经脉在几息间打开，让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个灵力深厚的修士。
她不懂调息，只使劲地呼吸。如果非要形容，禾善只能说这种状态下，像极了微醺，舒服到说不出话。
可还没等她再更深地感受下，一道声音从看不到的穹顶之上传来。
“你来了。”
禾善一抖，那声音如有实质般地将她裹挟至一片阔叶上，风云微澜，万千花草平地而起，卷着云道画出一抹粉黄交接的圆圈。
而圆圈的正中心，是一棵颜色黑褐色，粗壮参天的树木。
群英纷纷，粉云霞光，禾善看呆了眼前这棵巨大无比的桃树。它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是前所未有的纯净，其间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叫人几乎尖叫出声。
“它快死了。”
这声音分不出男女，只觉得神圣而亲切，“幸好你来了。”
禾善疑惑道:“阁下可是神？”
“…在…面前…岂敢…”声音有些缥缈，禾善没有听清，它继续道:“这里是阿蛮天，是神界留下的最后一丝残念幻化而成。”
“我等你很久了。”
禾善拧眉，“等我？”
那声音似是轻叹了一声，引着禾善走近桃木，让她伸手触摸这棵桃树。
“天陷由神界而生，当初众神归位，神界撕开九天，灭世神无聊之余在神界下撕开一道裂缝，由此而生恶灵、修罗、魔族。”
“父神早有神谕，天陷为神界附生，是神念之外的降生，故而千年前天陷开启，众神不息与灭世神和天陷一同陨落。然灭世神、即是天魔不甘于此，他通未来过去，更想打破天道规则，故而千年间不曾停过开启天陷，重启神界的念头…”
禾善听出些端倪，轻声问道:“也就是说，神界和天陷是在同一条线上，若想封印天陷，神界也必须随之崩塌？”
“嗯。”那声音微微停顿，继续道:“所以众神陨落时，不惜毁掉神界。”
“但神桃木几日前预言到，五十日后，天魔重现，天陷开启，六界大乱。”
禾善心神一凛，这三句话与原书中所说一模一样，均是发生在兰时引厝第三颗天魔种后的事。但如果按照它所说的，那五十日后，便是世界崩塌的开始，也是她没完成任务的结局。
“我该如何做？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颓势？”
见她着急，那声音安慰道:“万古神桃木可关闭天陷。”
禾善感受着手下的粗糙，“就是这棵桃树。”
“是。”它声音变弱，“可惜这只是神桃木的一根枝条。”
禾善咂舌，心道只是一根枝条就长成这样，若是真的本体要有壮观美丽。
“那神桃木的本体呢？”
那声音只微叹，禾善心下一动，这声音找到自己头上，跟她说了这么多，肯定是她身边有什么端倪。
桃木…难道是兰时？
禾善抬头的瞬间，那声音变得沉重，“如你所想，是你身边的那位少年。”
“他就是这世上的最后一个神灵，万古神桃木。”
禾善已经震惊到舌尖发麻，她惊道:“可他不是天魔吗？”
她现在觉得她肯定没看全原书中写的东西，兰时竟然真的是神。
“这是灭世神与其他神明最后的赌局。”
“神桃木是六界中仅剩的神灵，若他成为天魔后选择天陷，神界将彻底消失，六界之内再无真神。”
“但神桃木本就是句芒春神的得意之作，有移天换地、万象更新之能，若他能折枝重长，神桃木将重现世间。”
那声音幽幽道:“你能做的，便是助他成魔，助他成神。”
“墨芽剑本是春神宝器，现已在神桃木手中。”听它这样说，禾善意识到兰时手中那把墨剑即是神剑墨芽。
“若能唤醒墨芽，神桃木必将重现世间。”
*
天色渐晚，今日的晚霞颜色很淡，随着渐落的夕阳一同隐匿在青山后。
晚风微凉，兰时神色冷漠，浅色瞳孔里映进对面几个怒气冲天的人。
方明月双目充红，鞋袜都是湿的，一看就是刚从水中上来。
他身边站着面色难看的方河，和一脸平静的姚如筝。
林长鲸神色凝重，沉声道:“还请方长老直言。”
方明月轻嗤出声，挥袖间一幕投影浮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禾牧的院落，因着少有人至，周围杂草长势惊人，风过之时随之摇晃，像是缺了个支撑的皮影，看着很是幽冷。
而那条澄净小湖的岸边，杨柳抚地下，竟是一具看不清形状的尸体，上方氤氲着薄弱的黑气。
雀京皱眉，“这是什么？那上面的…是魔气？”
方明月抬起手，直直指向盯着投影的兰时，“这人是谁？这小畜生记不清，林长鲸你还看不出来吗！”
慕寒星上前一步，冷声道:“乌浪子，他为何这般模样出现在剑尊院落中？”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当初乌浪子也算林长鲸的半个师傅。这人天赋极高，很为禾牧重用。后来他失踪后魂灯熄灭，剑宗遍寻无果，以为他是被什么大妖或恶灵杀死，可如今怎么会这副样子出现在禾牧的院落中。
方明月怒哼，方河回道:“禀剑尊，今日弟子和姚少盟主发现老剑尊的院落中有魔气，所以前去探查，我们追查到湖底，发现了乌浪子长老的尸体。”
慕寒星见他欲言又止，沉声道:“有话直说。”
“执法长老并非故意发作兰时师弟，可乌浪子长老尸体虽已**，但依旧能辨别出他脖颈上的鞭痕有着夭采的灵力。”
“…弟子有罪。”方河忽然跪下，拱手请罪，“前几日在幻境外围，弟子曾看到兰时师弟身上出现过魔气，但当时师弟给了弟子月书赤绳，弟子事后并未深究，如今看来…”
其实他已经同慕寒星说过，可慕寒星亲自问过，事后说并无异样。方河知道他不应该当众说出这些来折辱剑宗门楣，可他忘不了在七宝幻境中看到的未来…
他不得不如此。
底下的氏门仙族议论纷纷，这两样证据摆出来，几乎能断定就是兰时杀了乌浪子，可他为何如此？他又怎么能与魔族有染？
方明月怒斥道:“乌浪子失踪时，你才进剑宗不过一年，他也亲自教导过你，你这逆徒怎敢杀他！”
雀京冷声道:“这兰时是林仙师的契妖，听说当时还是林仙师带进剑宗的，这如今可如何是好？”
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怀好意，林长鲸并未理睬，她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乌浪子是她师傅，可兰时她更加了解，这个少年别扭执拗，可绝对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林长鲸看向慕寒星，眸中神色清正平和，“剑尊，弟子认为此事过于久远。且幻境中善善与兰时一直在一起，单凭方师弟的一面之词过于片面。”
她沉声道:“兰时进宗时受了重伤，试问如何杀死我师傅、剑宗的长老？”
方明月怒目相向，却没再辩驳她的发问，方河垂头，不敢抬头看正前方的慕寒星。
“魔族之辈，若是奋力一击，杀死一个修士，再简单不过。”
人群中哗然不止，自动地为后方说话之人让开一条路。
已经有人惊呼出声，指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喊着“苏闻师兄”。
兰时手握墨剑，手背上青筋暴起，看着那玩世不恭的修士一步步走近。
“好久不见。”苏闻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自打你上次杀了我之后，已经有半个月了吧。”
坐在上方一直没有说话的苏九香忽然开口，“苏闻，揭开你的衣襟。”
苏闻耸肩，将自己脖颈上较高的衣襟拨至一边，露出里面泛着黑气的长长鞭痕。
与乌浪子**的伤口近乎一致。
兰时忽然冷笑出声，他看向苏闻，手中墨剑铮鸣不止。
那日他是火火将这人烧死的，脖子上哪来的伤口。
他看向对面看不清神色和好整以暇的姚如筝，眉心微蹙。
金灯花身上疑点颇多，他留她至今也是为了解开疑惑，但这个苏闻…
那日他欺辱禾善，已是有了取死之道。
早该死的人，现在也不能活着。
墨剑遽然暴起，直直刺向对面站不直的苏闻，周遭弟子都被这剑气震慑住，呆呆看着这磅礴的剑势砸向前方。
“大胆！”
墨剑已经刺破苏闻的胸前，两柄弯刀破空而来，及时将墨剑的攻势打歪。
苏九香怒道:“魔族余孽，竟然在本尊面前伤我仙盟弟子！”
她眉眼温柔，冷醒起来时不怒自威，“氏门仙族遇魔杀魔，你这等逆贼自是不必再活！”
话音刚落，方明月怒道:“我剑宗有你这等妖魔，是我的不是，今日我便杀了你，以正清规！”
重剑随之斩向兰时，金光之下耳边仿佛响过万千哭喊求饶声。兰时眉目冷漠，唇边言语却并不严厉。
“善善。”
墨剑陡然迎向金光，一阵巨大的剑鸣声后，方明月骤然跪倒，捂着胸口口吐鲜血。
而他眼前，正是自己碎了两截的佩剑。
雀京心下一凛，她没想到这个契妖竟能一击将剑宗长老击溃。
她回头，与苏九香对视。
兀地，两人齐齐发起攻势，苏九香与雀京本就是绮洲五大仙门之主，而苏九香，更是有着当世第一人的称号。
一股巨大的威压袭向兰时，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林长鲸心急如焚，却被姚如筝缠住，眼看着兰时身上迸出血色，就要被苏九香二人的灵力压住，一声震天的敲锣声将这僵住的局势打破。
一个大破钵被打出来两个豁口，扑棱扑棱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牢牢实实地罩在紫衣少年头上。
顶着十二道戒疤的小和尚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很是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不好意思。”善明叹了口气，“受人所托，护人家室，实乃无奈，甚是抱歉。”
来啦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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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野火与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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