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觉指尖缓缓摩挲过手札内页，他翻到后面几页，纸张上染着斑驳的红色。
到了后面，文字反而变得越来越平静。
“囡囡今天又笑了，虽然抿着嘴，还没有长牙齿，但真的好可爱。我想，她一定会长大成人，嫁个好人家。”
“囡囡今天不动了，她不说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她是不是生气了？她以前最喜欢我唱的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可为什么囡囡不会主动亲我了。”
“囡囡不爱吃饭，我把糖塞进她嘴里，她却动都不动一下。她只是看着我，眼睛又黑又大，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我该怎么办？我好担心我的宝贝。”
“吱呀。”
空气中没有风，挂在墙上的布偶们却开始轻轻摇晃，像一群吊着的人头在轻轻碰撞。
沈昭觉呼吸慢了下来。
“他们说囡囡已经死了……可她明明在笑，她就在笑！她在看我！她在说哭着求我救她，我听见了！”
“他们不懂，囡囡没有死。她只是有些怕生，她躲在布里，在我的针脚下面。她的眼睛被我缝得很紧，这样她就不会离开我了。”
沈昭觉突然抬头，目光扫过墙壁。那些黑线缝制的布偶眼睛不知何时全部转向了他。
屋内空气骤然沉了下来。
手札翻到最后一页。
“我碰见了一个乖乖，她长得跟我的囡囡真像啊。我收留了她，看她亭亭玉立。乖乖十八岁那年，我抱着她，她叫我妈妈，那个时候我以为这是永远。”
“可那天……我又看见了我的囡囡，她还是那么小。”
“囡囡说她饿。我给她喂糖，喂饭，她都不吃。她要别的。我喂她一个，她还要一个，还要一个，她怎么永远都吃不饱？……九十八个，九十九个……九百九十七个，九百九十八个……”
“我给她剪头发，她说不够，我给她剜眼睛，她说不够。我给她耳朵、手指、肚子里的热东西……她终于笑了。囡囡笑得真好听。”
“我的乖乖去哪里了？”
“嘭！”
一只布偶从墙上掉了下来，直直落在沈昭觉身边。头歪着，针脚裂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干黑的东西。
空气骤冷，灯光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动，剧烈闪烁。
一阵沙哑的笑声从墙角传来，像是粉笔刺过黑板。
“咯……咯咯咯……”
沈昭觉抬起头，和布偶对上视线。
不出意外的话，这本手札的主人就是他们所处这家收容所的创始人。
故事的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女人在基因突变元年，因为家里人重男轻女，被迫灌下特制药剂，本以为能顺利生出儿子，却意外生下了一个怪胎。
丈夫家里恐惧这个怪胎，勒令女人杀了自己的孩子，女人不愿意，丈夫便亲自动手。女儿死了，女人就疯了，她独自一人带着死去的女儿从上城区逃到了下城区。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和女儿长得很像的小姑娘。
他能想象那个女人抱着乖乖时的样子。或许在最开始，她真心实意地把乖乖当成了囡囡，她给她干净的床、温热的饭菜、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后来……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沈昭觉指尖发凉，“有人告诉她，只要用九百九十九个孩子的生命作为祭品，就能让她的女儿复活。”
他和纪无咎对视，两人眼里划过相同的猜测。
“她被异化种寄生了。”
在沈昭觉曾经学习过的资料中，有一种异化体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他依靠着人的情绪存活，越是极端的情绪，他越爱吃。
异化种的寄生，像一只扭曲的手，把她内心最深的执念无限放大。
女人爱她的女儿。
她渴望女儿活过来。
于是爱变成了偏执，偏执又腐烂成疯狂。
墙上的布偶轻轻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
灯泡忽然闪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影在墙上拖出一条条扭曲的黑影。
纪无咎眼疾手快地挡住那只掉落的布偶，一个挥手，将玩偶甩到墙角。
布偶的头“啪”地滚落，针脚彻底崩裂。裂缝里露出一团干瘪的东西，白色的棉花絮絮掉了出来。
“咯……咯咯咯……”
灯光又一次闪烁，视线陷入一次又一次的黑暗，而随着光线亮起的每一次，那些布偶就离他们更进一步。
纪无咎手指一扣，拔出腰间的匕首。
“小心。”
“啪！”
一只布偶从墙上猛地弹起，像生了手脚般直接扑向沈昭觉的脖颈！
纪无咎反手一刀，黑色棉线和布屑飞溅，那布偶的“头”咕噜噜滚到地上。裂开的地方，冒出一阵腥臭的气味，混着腐化了的奶味。
沈昭觉被这味道熏得脸色发白。
他强忍着恶心，将目光锁定在了那盏打碎了的白瓷碗上。
墙角的黑影突然蠕动了一下。
“囡囡……回来……”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四面八方渗出。
墙壁上的布偶们全都扭动起来，黑线绞成了长长的触须，朝两人靠近。
“第……九百九十九个……”
门锁与此同时骤然松开。
“跑！”
甚至来不及判断这到底是不是陷阱，纪无咎将沈昭觉一把拽向门口，匕首在空气里划出一记冷光，劈开扑来的黑线。
那些黑线像蛇一样在地面抽搐着，又在下一秒扑向他们的脚踝！
木门发出脆响。
沈昭觉踢开门锁，门外的场景不知何时变了。幽长恐怖，灯泡的光晕在风中颤动，昏暗浑浊，像是一颗眼珠子。
刚踏出去，身后的房间便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那女人的声音紧跟着从缝隙里涌出：“来了……就别走了……”
纪无咎反手锁住大门，却听到门后传来一阵闷闷的敲击声。
走廊很长，墙壁贴着斑驳的壁纸，沈昭觉之前一直在打游击战，体力已经开始出现不支的现象。
他咬着牙，感到血腥味已经用上喉咙，纪无咎发现他的异样，直接把青年打横抱了起来。
沈昭觉没工夫推脱，他闷闷咳嗽了几声，勉强压下不适，仔细观察起四周的环境，“向左！”
纪无咎没有丝毫犹豫，顺着沈昭觉的指引左冲右撞。
两人刚跑过一半，头顶的的灯骤然熄灭，黑暗在一瞬间笼罩整个走廊。
“小九！”沈昭觉下意识抱住纪无咎的手臂。
“停！”
随着光亮一闪，走廊尽头的墙面上竟渗出一张女人的脸。她的嘴角被黑线从两边拽开，露出诡异的弧度，眼睛没有瞳仁，只有一片白色。
下一秒，嘴角两边的黑线像是有生命一样猛地弹射出来，眼看就要穿透两人的喉咙！
纪无咎低吼一声，反手一挥，匕首锋刃将那根黑线斩成两段，但断掉的部分依旧活着，像黑蛇一样扭曲抽搐，不依不挠地卷向他的手腕。
“小心后面！”沈昭觉捂着肚子站在地上随手抓起一块木板，拍碎了那条黑线。
两人继续往前冲，脚步在地面拖出急促的“哒哒”声。
突然，走廊的天花板“咔嚓”一声裂开，一只巨大的布偶头从上方掉落，干黑的残渣从缝合线中溢了出来，在坠地瞬间猛地炸开，喷出一阵散乱的棉屑。
沈昭觉用袖口捂住口鼻，“机关越来越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一定是破局的关键！”
纪无咎反手甩出小刀，钉在从天花板上伸下来的黑线触须上。
“他们都在阻止我们……楼梯间！去楼梯间！”
沈昭觉咬着牙，“走！”
两人冲进楼梯间，楼梯扶手上挂着破损的娃娃头，随着他们踩踏，发出唧唧哇哇的声响。
“咚！”
楼上突然传来沉重的落地声，像有人直接从天花板掉下来。
“你听到了吗？”沈昭觉呼吸急促。
“有东西。”纪无咎点了点头。
楼梯间的空气阴冷潮湿。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落地声，紧接着，一条极为灵活的黑线触须混合着腥臭味朝他们扫来！
纪无咎一刀削断黑线。
血腥味却变得更加浓郁。
旧木楼梯被踩得发出诡异的尖叫声。
楼梯间的门缝中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囡囡，吃吧……吃吧……”
“嘭！”纪无咎一脚踹开门。
房间里，一名女人蜷缩在一片破烂布偶之中，面黄肌瘦、头发散乱，无数黑线从她的皮肤里探出，悬挂着残破的布偶头，玻璃眼珠们齐刷刷地盯向他们。
她抬起头，嘴角慢慢裂开到耳根。
“你们要抢走我的囡囡吗？”
下一秒，整个房间的黑线像海浪般席卷而来！
纪无咎将沈昭觉一把拉到怀里，翻身躲过第一波攻击，匕首疾风般掠过，砍断了几根黑线。断裂的线头溅出一股黑红色的浆液，伴随着恶心的腐臭。
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扯着，不断膨胀，黑线从她身体里喷出，把整个天花板覆盖得像蛛网。布偶一个接一个掉落，张着嘴发出婴儿啼哭。
“跑不了了。”纪无咎猛地扑上前！
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带着沉重的杀意。他没有直接攻击黑线，而是闪过它们，直取女人的心口。
“啊！！！！”
女人发出尖锐的叫声，整个身体像是被点燃一样疯狂扭动，黑线开始失控地乱舞，将整个房间搅得天翻地覆。
沈昭觉也冲上去，用力踹翻一个挡路的娃娃头，抓起地上的破木棍砸断一团盘旋在纪无咎身后的黑线。
“就是现在！”
纪无咎低吼一声，将匕首狠狠刺入女人胸膛！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囡……囡……”
女人声音一下子变得无比哀切，她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的刀子，像终于认清了现实，泪水和黑血一同滑落。
“我只是……想要她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逐渐崩解，黑线一根根无力地坠落，最终连同那些悬挂的布偶一起，化作灰黑色的碎屑，在空气中慢慢散去。
风从破裂的窗缝吹进来。
“我的乖乖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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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的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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