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道士揣着手问小鱼。
乌漆嘛黑,阴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小鱼和道士站在一院子的棺材上——棺材齐沿埋在地里,棺材盖露在地上,看着跟菜窖似的。
这是建川城有名的西陵坡,当年太祖挥军三十万攻打建川,三十万匹马踏平了旧城,也踏平了这坡上的旧王陵。后来建川重建城墙,这一块建了有名的盈园,封给了太祖的长女镇国公主。老百姓说盈园建在坟上,风水不好,果然镇国公主夺嫡失败,几个儿女都自尽,公主在园子里圈禁至死。公主死后这大园子就荒废了,建川闲话镇国公主冤魂不散,夜夜在西岭坡上哭泣,虽然是住活人的地方,其实已经被人给叫成是“公主坟”。
小鱼倒是不怕棺材,但是他怕鬼,他小时候娘常常拿镇国公主来吓唬他,不听话就要被公主抓走当她手下的小鬼。如今他居然闯进公主家里来了,怕得两股战战,直打哆嗦。
“小鬼,你的胆子有老鼠大么?”道士嘲笑他,“是不是还要尿裤子?”
小鱼说:“公主......公主......”“放心,你们镇国长公主殿下葬回她娘身边了,这地方没坟头。”道士一屁股坐在棺材上。
道士朝小鱼一挑眉,“你往边上稍稍,我要开棺了。”说着,提气猛跺地下棺材盖,棺材板子也很给面子地应声而裂,噼里啪啦木头渣渣乱飞。小鱼看着他咣咣咣连开七口棺材,棺材板都被他踩死人脸上了。
道士开完了棺材,朝他说你过来,看看这几个人你认识不。小鱼吓得要死,憋住一口气往里瞧,尸体脸色灰败,睁着污浊生絮的眼睛望着天,全都是大肚子的女人,臭气熏天,他差点吐了。
“死都死了你怕个什么劲。”道士坐在荷花池沿儿上,“把活人弄成死人的东西才怕人呢。”
小鱼迫于他的淫威,七口棺材一一伸脖子看了,吞吞吐吐地说:“一个、一个......”“认识一个?哪个?”
“——一个也不认识!”
“......”道士无语了,“小伙子,你是不是成心涮我”,又问:“真不认识么?你好好看看,他们和你母亲有没有过来往?”
小鱼仔细看了,摇摇头。道士不说话了,坐在棺材上皱着眉头。
“算了。”道士说,“你睡觉吧,一会天亮了我送你出城。”小鱼心想:睡觉?在这里?道士脱下袍子扔给他:“垫吧垫吧凑合凑合,哥又不吃官粮,兜比脸还干净。”小鱼看着他脱了衣服,里面就一件窄袖黑棉布单衣,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道:“我、我......”
“嘘。”道士突然食指竖在唇上。
小鱼赶紧住口,寂静的夜里只有风过树叶的声音。
“来得倒快。”道士嗤笑一声,对小鱼说“他们问你,就说我姓沈。”
“什么、什么申?”,小鱼话音刚落,道士居然凭空不见了!
“啊......啊!”小鱼惊恐不已,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黑灯瞎火,月黑风高,一尸两命共计十四条死人在地上码地整整齐齐,富丽且破败的公主坟里只有他一个喘气的,他快要吓得喘不上气了。
不知道哪里猫叫了一声,小鱼立刻哇地一声叫出声来,回头就朝门冲去。两边抄手游廊都烂透了,一踩直没到脚脖子,地板噗嗤噗嗤顺着小鱼的脚步塌陷,小鱼慌乱间以为有人拽他脚,叫得更惨,一路尖叫着扎进一人怀里。
一摸这人是热的,小鱼抖抖索索侧着脑袋睁开一只眼,卫杭之。
*
小鱼在公主府大荷花池园子中间站着。严夺玉毕丹栖顾雪元围着他站了一圈,卫杭之坐着。院里灯火通明,宋鸣正看着人抬尸,院里摆了一地起出来的女尸,大家脸上都围着麻布,太臭。
丹栖说:“说吧,怎么回事。”
小鱼扑通一声跪下了。
“干什么干什么。”丹栖指着他,“你甭想给我耍赖皮,想明白了再开口。”
“我错了。”小鱼说。
“嘿,你怎么不结巴了?”严夺玉好奇道,“难不成结巴也是装的?”
“不是装的。”小鱼正色道,“短的不结巴。”
“不对啊?你说俩字还得磕巴一回呢?”严夺玉有理有据。
“你先闭嘴。”顾雪元骂他。
小鱼很麻利地全招了,“我想回家,他、他带我回家,要我认死人。”
“就这?”丹栖还一股囊鼻子声,着凉了。
“他说!他姓申!”小鱼突然想起来。
“他没说他家里几口人田里几亩地老子娘叫什么祖坟埋在哪么?”严夺玉摸摸下巴。
小鱼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一样。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卫杭之声音很沉,昨天芙蕖里白天闹小鬼死了三个人,今早被建川府堵门,上午断头尸婴送上门,晌午陈绍真中风,过午狐仙现身猜谜语,晚上纪非渝跟道士跑了,半夜追到公主坟发现七具女尸,花样百出应接不暇,人困马乏,真的累了。
小鱼碾着脚尖摇头:“没有了。”
卫杭之打个手势,顾雪元把小鱼领到一边,叫他在荷花池假山上坐着,道:“你就在这等,不要乱跑。”小鱼猛力点头。
刘霈跟着谢疏鸿验兰平儿李四郎去了,肖恪应付尸体手忙脚乱,好半天来说:这七个人,都是怀孕的妇女。丹栖嗓子哑地冒烟,又发烧,眼前犯花脚下发软,差点被他气晕过去。肖恪马上又说,这七个人小腹关元穴上都有一根硬物,只有一个头在外面,看着像簪子。
簪子?
丹栖立马醒了。裴桦洺就是死于狐仙金簪,也是关元穴上一道刺痕,却不见簪子,建川府说是入殓的时候遗失了。
“簪子在哪呢?”丹栖急不可耐,趴在尸体身上,说话间就要拔簪。
“且慢,等刘霈看过从长计议。”卫杭之道,“拿灯来,我先看看尸首。”
宋鸣替他打着灯,他半跪在地上跟尸体脸贴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又细看关元穴露在外面的簪尾,依稀是银杏叶的形状,错金镂银,纤毫毕现,每只簪子叶子形态都不尽相同,不说金子分量,这手艺就难能可贵。尸体衣服是已经扒了的,死了都有段时间了,肖恪说查看了都没有其他外伤,就只关元穴这一处,和裴桦洺死状相似。
当日文书称裴桦洺死于凶杀,卫杭之一行都是杀人刑诉惯了的,一看就知有蹊跷。黄金质软,簪子又细,即使尖锐也很难插入肉身,更何况关元穴虽是大穴却非命门,不至于一击毙命。卫杭之习武二十年,自忖没有这样的腕力以金簪杀人。
裴桦洺下腹被撕,尸首不全难以判断,可眼下此七女也没有其他外伤,也几乎没有挣扎痕迹,的确是被仅寸余的金簪一击毙命的。
最蹊跷的是,杀了人不毁尸灭迹,反倒替死者装殓?
宋鸣总是语出惊人,问:“凶犯怎么不抛尸?难不成要入药?”
“我全明白了,”丹栖把耳朵贴在尸体肚子上细听,“簪子就是把胎儿封在肚子里的,这几个死人肚子里胎儿一动不动。”说着又要去拔尸身上的簪子。
“住手!”卫杭之一声喝断。轻易拔去封穴金簪恐怕要生变故,卫杭之命人把披风脱下来包裹尸体,速用马运回驿站。
严夺玉做了个等等的手势,低声说:“这地方不大对劲,不如留两个人守门,白天再来。”卫杭之问:“怎么?”
严夺玉示意他看破碎的棺木,“棺材埋得这么浅,不像是下葬。棺材板没一具上钉子的,都是虚扣着,一推就开,这地方只是暂放尸体的。”
卫杭之皱眉,严夺玉几不可闻地贴着他耳边说:“狐仙被端了老窝,一会该回来了。”
“......下回,你早点说。”卫杭之也几不可闻地说。
公主府后院的大荷花池足以泛舟,一金衣女子站在小舟上缓缓驶近。卫杭之一动不动,严夺玉缓缓给了自己一嘴巴。
丹栖腾地站起来怒道:“站住!”说着双刀出鞘,踩着抄手游廊就往舟中奔去。金衣女子一拂袖,小舟在湖心急停,丹栖一时之间无处着力,扑通一声落入水中,仪卫们纷纷抽刀。狐仙果然身量很高,几乎与卫杭之比肩,雪肤花貌,骨肉匀停,确实不似凡人。
“秋美人。”有人朗声道,赫然是那姓沈的道士站在游廊顶上,一身道袍广袖当风,对着狐仙拱拱手。
“青寰先生。”狐仙儿含笑,对銮仪司众人熟视无睹。
“你家公子还好?”沈青寰衣带飘飞,背后满月如轮。
“公子无所谓好与不好。”狐仙儿闲然自若。
严夺玉握刀的手在出汗,什么路数,杀人凶犯当着一院子带刀仪卫唠起来了。
“既然你家公子已经知道,我就不多事了。”沈青寰干脆在屋顶上坐下了,“敌秋,你快跟这伙傻蛋直说算了。”
卫杭之冷声道:“你是说借尸炼蛊?”
“差不多吧,”沈青寰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全是那大夫作出来的,你们还不赶快找那大夫去?”
“你他娘的又是谁?你俩究竟是谁?”丹栖终于从水里爬上来了,声嘶力竭,气得发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