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疲惫的打工人辛辛苦苦完成冲洗、搓澡、洗发等一系列操作步骤以后刚打算睡觉,却莫名栽到了雨里,容纪心中感到非常沉痛。
“澡白洗了!”
这就是她的第一想法。
穿越,猝不及防。她环顾四周,附近的建筑隐没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水雾里,一簇接着一簇,看起来都是小别墅,容纪只能看到木饰的窗户,横七竖八。远处正传来叮叮当当作响的钟声。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卡其色的短袖搭配一条印着“减脂就要狠”字样的运动短裤,脚上还套着一只没来得及脱掉的拖鞋,另一只不知道在刚刚摔到哪里去了。
地面是潮湿的石板路,雨水顺着她的腿滴到脚踝,真是下水道里吹口气——阴馊馊的。
“不是吧……”她扶额,“这要是综艺节目,现在差不多该有主持人蹦出来了。”
没有主持人。
有的是越来越大的雨,和越来越响的钟声,仿佛这地方连时间都比别处要严肃许多。
容纪把手抱在胸前,试图从夜色里看出哪边有人、哪边有车,哪怕是有个便利店也行——但是没有。等了十分钟,她到处多走了几步,万分确定这肯定不是整蛊,自己一定是来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的城市的地方。路边随处可见的很多野花野草,在灯光下隐隐绰绰,但没有一个是容纪认识的,简直像是在不同的经纬度。
就在容纪觉得自己的下半生可能要靠在陌生湿地脚底生根进行光合作用的时候,一束光穿破了雾气,像是谁在黑白胶片里突然开了闪光。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浑身都湿透了,汗毛竖起,却不敢动。
光靠近了。伞下是一个人。
那女孩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甚至更年轻些。穿着灰蓝色的风衣,发尾有点湿,睫毛上还挂着细雨。女孩的五官深邃,高眉深目,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出嘴角紧紧地抿着。
她的动作很轻,走近时刻意放慢了脚步,像是生怕吓到什么小动物。
“你是不是迷路了?”她轻声问。用的是英语。
容纪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啊?”所以说......难道自己还在地球?
“你看起来很冷,”女孩说着,打量了她一眼,又立刻把视线移开,“抱歉,我不是故意盯着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先避个雨吗?”
她声音低低的,不急不缓。“我叫诺娜。”她把伞往容纪这边靠了靠,侧身,“你可以先来我家,换身干衣服,再决定接下来要不要离开。”
“……谢谢你。你一直在这等人?”容纪问。感谢多邻国!感谢那个刷了九百多天的自己!
“不是,我家就在附近。”诺娜笑了笑,“只是有时候雨大的时候,会有人迷路。”
她们穿过一段短坡,走到一栋小木屋前。门口铺着刷得很干净的石砖,有一只铁质雨水桶,木质门廊干燥整洁,像是每周都有人认真打理。
“你先进来。”诺娜说,语气平平,没有催促,也没有欢迎。
她低头在门边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双干净的拖鞋,递给容纪,眼神没有多做停留。
“换一下鞋。地板不适合踩湿脚。”
她转身进屋,动作利落,不带寒暄。
容纪接过拖鞋,迟疑了一下。拖鞋是那种超市能买到的常见款,码数比她的脚略大。她刚脱下一只湿透的拖鞋,另一只早丢了,也顾不上矜持。
进门后,眼前是一间并不大的客厅,摆设简朴到几乎可以称为“节制”:一张原木茶几,一张双人沙发,一个挂钟和一架电炉。没有多余的摆件。
诺娜弯腰打开壁炉,一边调火一边说:
“浴室在左边第二个门,里面有毛巾和衣服。你可以洗一下。”
容纪站在原地,湿哒哒的,不知道该不该多说点什么。
她试着开口:“那个……谢谢你。”
诺娜“嗯”了一声,没回头,也没接话。
她像是执行一个流程,把你从雨里捞出来、让你换衣服、给你开暖气,全都做到了,但这些行为背后没有丝毫多余的心理重量。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容纪小心地问。
诺娜把火调高了一点,站起身,把围在壁炉上的毛巾重新理了理,动作轻巧但机械。她没马上回答,而是先把那块毛巾递给容纪。
“你头发在滴水。”她说。
然后她才淡淡地补了一句:“我家窗户正对那条路。灯光反了一下,看到有个影子动。”
“……哦。”容纪应了一声,低头接过毛巾。
诺娜没有继续聊下去。她走进厨房,开了水壶的电源,动作一气呵成,像在处理日常的杂务,不带任何额外情绪。甚至连脚步声都显得安静,像是刻意控制着不打扰空气。
容纪裹着毛巾站在客厅,突然感到一种微妙的被隔绝感。
她不是没遇到过冷漠的人——但诺娜不是冷漠。她做了所有该做的事,照顾、提供、处理、安排,甚至连“舒适”这个词都提前考虑到了。
但就是没有一丝试图理解她是谁的意图。
她像是收留了一只雨里的流浪猫,不讨厌,也不热情,单纯因为那是该做的事。
“你……住在这里很久了吗?”容纪又试着找个话题。
“挺久的。”诺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很平稳,但没有丝毫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水壶开始咕噜咕噜响,她打开橱柜,拿出两个杯子。
“你要喝热牛奶还是薄荷茶?”她问,依旧是那个不咸不淡的语气,像是问完就准备结束这个对话。
容纪想了想:“……薄荷茶吧。”
“好。”
热水倒进杯子那一刻,热气缓缓升腾起来,像是两个人之间唯一暖和的联系点。但它很快就蒸发了。
容纪双手捧着热气升腾的杯子,坐在沙发边沿。她没有靠背,像是随时准备起身走人。诺娜则坐在另一头,没说话,也没表现出“陪聊”或“照顾”的意识。
几分钟过去,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茶水降温的沉默。
“所以……”容纪终于开口,“这里到底是哪里?”
诺娜抬眼看她一眼,仿佛确认这个问题是认真的,不是随口的寒暄。
她慢慢放下茶杯,说:“这里叫神国。”
“神国?”
“对。”
“恕我直言,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那这地方是什么,国家?岛?还是——”容纪顿了顿,“某种精神病院主题设定?”
诺娜没笑,也没有表现出被冒犯。
她只是语气平平地回答:“这里不像国家,没有政府。有建筑、有生活物资、有城镇、有钟楼,也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但不一定每个人都遵守。”
容纪:“那谁在维持这些?”
“人。”
“什么人?”
“各种人。”
诺娜的回答像是翻译器里随机筛选的最低强度选项,足够构成信息,但不会对你内心造成波澜。
“我之前在城市里……不,我在我原来的地方,从来没听说过‘神国’。”容纪咬着牙,“也没听说过有人会真的突然从浴室穿越。”
“你不是第一个。”诺娜说。
“?什么意思?”容纪一头雾水,“你之前还碰到过类似的其他人吗?”
“是的。”
“所以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对吧?”
这次,诺娜沉默了两秒,说:“你可以祈祷。”
容纪大为震撼地盯着她:“你是在开玩笑吗?”
诺娜摇头,神色无波:“没有。神国的人相信很多不同的东西。有些人祈祷,有些人行动,有些人离开。”
“能离开?”
“随时可以。”
“怎么离开?”
“只要你有身份证明就行。”
“......”这听上去有些熟悉。所以人应该保留一个洗澡的时候携带身份证的习惯吗?
“我可以看一下是什么样子的身份证明吗?”
“没必要。”诺娜语速没有加快,但语调变得更轻,“你身上肯定没有。”
她的手指在杯子边缘绕了一圈,像是在打发时间。
容纪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她明明是在说话,但她觉得自己像在一堵墙前自言自语,那堵墙温和、沉稳、不反弹,但也永远不可能被推倒。
“所以,”她压下语气里的不满,“这地方为什么叫‘神国’?”
诺娜看着她,说:“因为很多人来这里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被神选中的。”
容纪愣了一下。
“也就是说……”她慢慢地,“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诺娜没答,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去厨房续了水。
容纪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被欢迎,她是在被观察。
不是像科学家看小白鼠,而像一位住在静谧村庄的住户,接待了又一位下雨夜闯进来的旅人。不是第一次,不会是最后一次。
每个人都带着“为什么是我”的问题进门,而诺娜——
连“为什么不是”都懒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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