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褪色的照片,好像带给我一点点怀念。
一一李荣浩《老街》
江吱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楼道里,堪堪够一人通过的粗糙水泥台阶,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灰。
头顶的灯泡时暗时亮,稍不留神就容易摔倒,鞋底蹭过水泥面的声响发出沉闷的回音。
这个小区位于永城最边缘的地段,房价也是最便宜的,当然居住环境也是最差的,这里住的全是像江吱一样的打工人。
但像江吱一样住了近十年的人却没有,每个人都在往前走,没有人永远停摆在原地做那个坏掉的钟,但显然江吱就是那个坏掉的钟。
流动的时间停留在了十年前,意识停在了宣城,独留一具空壳在流浪。
“江吱,过完这个生日你就快奔三了,现在还在外面浪呢。工作工作没个稳定的,对象对象没谈个,你以后怎么办?”
手机的声音明明已经开到最小声了,但电话里江婉传来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响亮。
江吱一手拎着超市员工才能购买的三折临期产品,一手拿着电话,慢悠悠的往上走,语气十分无所谓:
“过去是怎么办的以后就还怎么办,还有,过完生日我才二十八。”
江婉本来大早上四点钟起来给江吱打电话就可以很烦躁了,再一听江吱那无所谓的态度,本来想好好和江吱说话的心思荡然无存,对着电话那头就开始发飙:
“二十八跟三十有什么区别吗?”
“以前我还能养你,以后呢?当个超市收银员就能给你养老了不成。”
“当个收银员就算了,还天天忍人家给你排晚班,哪个姑娘跟你一样过这种颠三倒四的生活。”
江吱听多了江婉的这些话,心里也不在意,反正不搭理她,江婉无趣了自己会停下来。
但江吱没想到,江婉昨天接到了宣城那边亲戚的电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江吱身上,现在江婉胸口正憋着一团火呢,怎能像以往一样作罢。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留在宣城,去了回来之后跟着魔一样,成绩成绩一落千丈,成绩下降就算了你居然连高考都没有去,复读也不愿意整个人要死不活的跑到永城这么远,这些年一次家都没有回过,还有江吱你以前敢这么跟妈妈说话吗?”
“江吱,你是不是还挂念着那个郑亦舟呢?”明明上一秒江婉还在指责江吱,下一秒突然蹦出这句话
江婉连着追问都没有得到江吱的答案,刚刚两人的针锋相对也瞬间转化成了沉默。
即使江婉这十年里跟江吱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江吱很像她。
往往在最沉默的时候就代表了对这件事的答案。
电话那头江婉捂住被气得发疼的胸口,激动大骂:
“他个黑心肝的,胡嫂昨天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你们家江吱突然成绩下降浑浑噩噩,说不定是被当时宣城那小子跟在身后作的,我还不信。”
“但现在我信了,他自己作死还要害别人的生活也过不下去。”
电话那头母亲的责骂像连珠炮般砸来,话里话外全是对郑亦舟的厌恶。
江吱攥紧手机,语气激动的说:“江婉你说够了没有?我们之间的事能不能别牵扯到其他人。”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江婉显然被惊到了,即使江吱再怎么不愿意跟她说话也没有冲她吼过,从未直呼过她的名字,这是第一次。
还是为了一个死了十年的人。
江吱声音带着哽咽强迫自己把话说完:“当初我要是没碰见他,现在你就应该拿着香去坟墓前看我了。”
十七岁生日那天早上江吱被继父甩了一个巴掌,不愿让母亲难为,这个年纪自尊心极重的少女瞒着所有人偷偷坐了十个小时火车,从海城去到宣城,也是在那江吱遇到郑亦舟。
那天要不是郑亦舟发现了她,江吱可能就被人贩子拐走了。
江吱的话像在寂静的空间里引燃了一个响炮,江婉的声音立刻染上哭腔,“江吱这些年你还在怪妈妈对不对?”江婉又开始翻来覆去地诉说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当初你要是在李叔叔家听点话,不跟李雯雯闹,我能将你一个扔在宣城吗?”江婉语气里满是委屈和指责。
“你永远都不会听我说的话。”
说完江吱指尖在挂断键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按下,将所有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在江吱二十七岁这一年里,抛弃过她的母亲开始频繁打电话与她争吵,频繁的对江婉断言废了的人生指手画脚。
可能是人一上了年纪,就会想起以前的错事,想做些什么去减轻内心的愧疚。
江婉的弥补很飘渺即没有用钱也没有给予任何东西,她认为要给江吱关爱。
于是一味的给江吱打电话催促她趁着还年轻找个好老公、好依靠这样一辈子就好过了。
明明是打着关心的旗号,但话里话外永远都在贬低自己的女儿。
“江吱你除了长的好看一些,什么优点都没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海城,妈妈给你介绍个好对象。”
“江吱,你觉得你那窝在出租屋里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
江吱不再是七岁时需要母亲关心的小女孩,在她十七岁那年有人告诉过她,希望她永远为自己而活。
……
郑亦舟吗?
这十年除了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人再提起这个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
江吱倒是挺希望真的像江婉说的那样,是郑亦舟的鬼魂作的,那起码这十年来不是她一个人在思念着郑亦舟,也许郑亦舟也在想她。
钥匙插进锁孔传来“叭嗒”的声音,隔壁的门就像收到指令一样,“吱呀”一声晃开。
一个中年男人只松垮垮套着条深色短裤,**着上身,嘴里叼着根牙签斜倚在门框上,眼神十分恶心地从上到下扫视江吱,声音油腻道:“小妹妹下班回来啦?这天儿热,要不要进哥屋吹会儿空调呗。”
这男的是两个月前刚搬里江吱隔壁的住户,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会要那种让人不适的眼神看江吱,后来发现江吱一个人住,摸清江吱上班规律后,每天一到江吱下班的时间就来骚扰江吱。
江吱没有搭理中年男,而是径直打开门进去。
刚进屋大锤就摇着尾巴走过来,用头轻轻蹭了蹭江吱的裤腿。
大锤是江吱和郑亦舟一块在宣城的公园里捡到的,捡到的时候还是一只小小的奶团子。
十年过去了,大锤也成了一只老狗,她也从十七岁的少女变成了快要奔三的人。
将购物袋放在门口的柜子顶上,然后走到客厅窗户前。
她居住的房子是一室一厅,从门口走进就是客厅,客厅往里走就是卧室,房子里没有厨房,与其他户型不一样的是,客厅里的窗户比较大,房东说是原先的住户改装的,推开能一眼望尽不远处。
凌晨四点的天还蒙着层薄纱,江吱推开窗,后背轻抵在微凉的墙上。
寒风卷着湿意掠过,几缕发丝便顺着风势贴在江吱的下颌。指尖夹着的女士香烟闪闪着猩红的光。
视线越过敞开的窗户,不远处的人工湖刚好能窥见全貌,湖水裹着未散的薄雾,在天将亮未亮的灰蒙里,竟出奇的好看。
这条人工湖跟宣城的那条很像,以前郑亦舟就是喜欢这样靠在阳台上抽着烟望着窗外,她那时候并不懂为什么一会十七岁的少年会有这么老成的行为。
可能他所思考的也正是将他推向死亡的原因。
风从外面吹过,燃尽的烟灰掉落在江吱的手指上,但她全然没有反应,而是呆愣地望向窗外,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喃喃地说出了那句在意了很久的话:
“郑亦舟,为什么你从不进入我的梦。”
……
那一通电话扰乱了江吱,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睡一觉,与这个世界暂时隔离开。
江吱蹲在地上,用手把狗粮拨进小碗,看着大锤吃的正香的模样,江吱眼里满是柔意,轻声说着:“多吃点,好吃的话我下次再给你买。”
然后起身端过桌上那碗泡好的泡面,这泡面还是超市里清理一波临期产品,江吱凭借员工身份买的。
塑料叉戳开面饼的瞬间,热气里裹着的廉价调料味,和方才狗粮的香气悄然叠在一起。
江吱刚往嘴里塞进一口泡面,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原本窝在地上吃得正香的大锤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外面狂吠。
江吱搂过大锤不断用手安抚他,但好在除了第一声再也没有声音传里。
江吱通过猫眼察看,发现外面没有人。
推开门时,门外空荡荡的,只有水泥地上孤零零躺着个包裹。快递单上没有收件人、寄件人信息,只潦草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江吱弯腰捡起包裹,又朝楼道两端望了望,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好抱着包裹回去。
坐在沙发上带着疑惑拆开包装,映入眼帘的是一叠照片。江吱捏着照片的手顿住,愣在了原地。
最上面那张照片是江吱和郑亦舟唯一的一张双人合照,也是她与郑亦舟的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十点多钟,郑亦舟突然打电话约她去吃烧烤,因为第二天还有上学,江吱拒绝了郑亦舟,但郑亦舟还是不断向她发出邀请。
于是晚上十一点,两人穿着睡衣和拖鞋跑到附近的烧烤摊点了一大堆东西。
照片里江吱闭着眼睛咬着一会中翅,郑亦舟坐在江吱身旁笑着面对镜头然后用相机拍下。
葱白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脸庞,十一年过去了,江吱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眼角有些皱纹呼之欲出,可照片上的少年永远那么年轻,永远风华正茂。
也永远的活在了她的十七岁。
江吱拿起这张照片然后整个人蜷靠在沙发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照片上的脸庞,任由滚烫的眼泪砸在相纸上晕开浅痕,怎么也止不住。
大锤可能是知道江吱的难过,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江之肩头,然后将脑袋搁江吱肩膀上。
一人一狗就在这沉默中思念着另一个人。
……
“汪汪汪!”
大锤突然从沙发上蹿下来,冲着桌子上的照片狂吠时不时回头看江吱。
江吱以为大锤是想郑亦舟了,于是抬手抚过大锤柔软的头顶,声音带着哽咽:“你也想他了对吗?”
江吱的话和动作没有安抚到大锤,反而换来了更大的声音,紧接着大锤从沙发上跳落,叼起矮桌上的照片就往正在燃着的炉子冲。
出租屋里没有厨房也没有暖气,每逢冬天江吱都会买些煤回来点燃,又能取消暖还能煮东西,等睡觉的再熄灭。
平日里大锤特别听话,从来不靠近炉子,但这次却径直朝炉子跑去。
江吱来不及从大锤口中夺过照片,瞳孔骤缩,尖声大喊:“大锤小心火!”话音未落,照片已被大锤丢进火中。
江吱快步跑过去,用手伸进炉子,抓出了那张燃了一半的照片。
那是江吱刚到宣城那天,在派出所里郑亦舟用相机拍下的。
照片里江吱捧着一个老式裱花蛋糕,表情呆愣地坐在中间,郑亦舟和李亚昊笑着一左一右坐在两旁,当时张城有超前的自拍观,觉得四人坐在一块会显得他脸最大,于是要跑到她身后站立,双手大张作将前面三人搂住的模样摆拍出这张照片。
照片上几人的脸都被炉灰沾染,江吱打算去拿湿纸巾擦一下。
没想到刚站起身,江吱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地重重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好心疼阿吱[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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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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