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找地方、躲起来。”祝隶稷靠着一块山石,脸色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眼睛却亮得慑人。
知微勉强镇定,耗尽气力拖着他钻进一个隐蔽的石缝。
洞窟不大,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知微哆嗦着撕下外衣下摆,摸索着去按祝隶稷的伤口。刚流出来的血是温热的,有祝隶稷的温度,沾了知微满手黏腻。
知微喘着粗气为祝隶稷检查伤势。箭杆斜插在紧实的皮肉里,周围一片青紫肿胀。
知微深吸一口气,握住箭杆:“你忍着点。”
知微猛地发力,箭簇离体的瞬间,祝隶稷身体剧颤,额角的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你很恨我吗。”祝隶稷意识昏沉,吃痛道。
“大人您醒了!”见眼前人有反应,知微心头一松,若是祝隶稷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也没法交代啊。
“苍天保佑苍天保佑……”知微在心里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手头也没停,她手忙脚乱地用布条死死压住祝隶稷伤口,又撕下更多布条来捆扎。
做完这一切,知微瘫坐在地,有冷光泄入洞里,万籁静寂,只剩下祝隶稷压抑的喘息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祝隶稷忽然动了动,烧得滚烫的额头无意识蹭过她的手臂,又痒又麻,知微吓得把手一缩。
祝隶稷嘴里含混,小声呢喃:“爹爹、娘亲,不要丢下我……”
“……小狗,我的小狗。”祝隶稷眉头紧锁,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动,“赔罪……我不要赔罪。”
破碎的词句惹人遐想,猝不及防扎进知微心里。低头赔罪……祝隶稷他,也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
洞外寒风呼啸,洞内湿冷刺骨。
许是觉得冷,祝隶稷滚烫的手忽然抓住知微的腕子,力气大得惊人,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冷。”他道,“我要回家。”
可哪有家呢,知微难得和祝隶稷产生稍许共情。
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她便颇多不适,寻过回去的方法,无果。
从前在岭南她多少还自在,可是现在呢,伺候人、除了伺候还是伺候!每当知微做工一天,精疲力尽时,她也希望有个地方能让她眷恋,好歹是个念想。
那祝隶稷呢,有这样的地方吗。
知微发现,自己虽然在祝隶稷手下做工,可对于这个顶头上司却知之甚少。
除却从营中他人处得知他的世子身份,至于其他的,知微也就只知道祝隶稷的餐饮喜好了。
知微这般想着,祝隶稷又开始喃喃,他仍在发热,像只病弱的动物,哼唧起来都是软绵的。
见状,知微一时心软,不再缩手,把他沉重的身体往怀里带了带。
褪去了平日的冰冷锋利,祝隶稷烧得泛红的脸颊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俊秀,紧锁的眉宇间甚至残留着一丝稚气的委屈。
还挺悦目,知微想。
鬼使神差地,知微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开祝隶稷黏在额角的一缕湿发。
祝隶稷猛地一颤,眼睛倏地睁开。短暂的空茫后,目光凝聚起冰冷的警惕和审视。
知微的手僵在半空。
“你在做什么。”祝隶稷的声音还是沙哑。
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你、你头发沾脸上了。”
祝隶稷沉默地盯着她,也不说话,像是要把知微看个透彻。
知微躲也不是,心虚地朝他笑了笑。
祝隶稷冷哼一声,表达不满。半晌,他才缓缓移开视线,挣扎着想坐直身体。
“别动!”知微下意识按住他完好的右肩,“箭上有毒。”
祝隶稷身体一僵,抬眼看她:“毒?”她一个厨子又看出来了?
知微咬了咬唇,心有灵犀道:“我猜的。”
“不然以为这点伤能让你烧成这样?”祝隶稷个高,勉强算得上匀称,身体应该比细狗强。再说了,暗杀要在箭上淬毒,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
知微继续傻笑。祝隶稷不理他,只身体确实不适,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血迹也是发黑。
还真被蒙对了。祝隶稷叹。
“你做了什么处理。”他问。
知微如实回答,回顾自己冷静而迅速的反应,鼻子都翘上了天。
快说她什么都特别好,快说啊!
可祝隶稷没给她预计的反应,一张脸沉得很。
“所以说,你压根就没有处理。”
“我包扎了啊!”知微瞪大那双风眼。
祝隶稷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个呆子:“我中了毒,不解毒会死对吧。”
“既如此,你为何不寻找些解毒缓毒的药,再者,你包扎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是一颗粽子吗?”
祝隶稷指了指身上极其潦草的巨大包扎:“你是盼着我死吧。”
倒也不是现在。
知微地眨巴着眼:“您要我做些什么?”
祝隶稷侧身,露出腰上挂着的香囊。知微在岭南便见过,样式精巧,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制品。
“愣着作甚?”祝隶稷无语,“打开它,里边有伤药。”
“噢噢。”知微取下香囊,近一看,那香囊上的针线都是金的,价值铁定不菲。
祝隶稷沙场征战,几经周折却仍将它保管得很好,一点图案没花,想来也是很珍惜。
知微打开它,果然看到了粉末状的颗粒,一股药味直冲她的鼻腔。
知微不敢怠慢,揭开伤口为祝隶稷敷药,祝隶稷脸色依旧苍白,咬着牙忍受。
“大人。”知微试探,“可以出声的,我不会笑你。”
“你敷不好我会笑你。”祝隶稷闷道。
“还会杀了你。”他继续补充。
“喂。”知微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声音在狭小的石缝里撞出回音,“大人,您现在说这话不对吧。”
还想杀了她。
知微心怀不屑,若是没有她替他包扎,祝隶稷现在都到地下和阎王相会了吧。
不过,倘若祝隶稷不在混乱中捞自己上马,知微怕是也已投胎到下一世了。
可,为什么祝隶稷冒着风险,要独独救下自己呢?酸涩的情绪一点点漫起,淹过知微的心口。
是信任还是……唉唉,瞎想些什么呢,知微猛甩头,祝隶稷又不是一般人,更不是菩萨,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意图算计自己呢!
祝隶稷瞧见知微不说话,问:“莫不是在想怎么抛下我。”
“也不是,您要是死在这儿我也无处可去,下个月的饷银还没得发。”不合时宜的诚实是知微最大的美德。
祝隶稷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想来也是,你没这个胆量,再说了,你也驯服不了‘黑电’,没有它,你怕是也走不出这密林。”
此话倒是不假,这森林的路不是一般的复杂,知微身上也有摔伤,丛林有野兽,只凭她一双腿,怕是很难找着出口。
“还是得靠我。”眼前人惧马,练习许久也不见长进,只是勉强可以上去,至于学会驾驭马,更是天方夜谭级别的笑话了。
祝隶稷动了动鼻子,昂起头,觑过洞口守着的爱马。
“大人。”知微轻唤,“你再多信任我一些也无妨的。”
“若是我真想抛下你,对于您的马,我也不是真的没有驯服方法。”
“或者说,我全然不必管它的死活。”知微指了指马匹摔伤的左下肢,“您看,‘黑电’现在也需要休养,若是不好好照顾,正常情况也走不远……”
“可若我不在乎它的死活,应该也能有其他办法吧,驯服它。”知微向头顶摸去,没有摸着熟悉的银钗,她这才想起之前入营时为低调,自己亲手将钗子收了起来。
钗子现在便藏在知微的衣兜中,说起来,那银钗还是她亲自设计打造的,足够锐利,稍一用力,见血也不过是谈笑间。
知微冷着脸,收手,继续道:“不顾及死活的话,疼痛是最好的驯法。我用刀、用钗、用利器插在它身上,那之后疼痛来袭,‘黑电’总能跑起来,不是吗。”
至于停下,知微想,让它痛到没气儿便好了,不算困难。
她才不是因为需要、因为利用,才救下祝隶稷。
寒风卷着枯叶碎石,在洞口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夜晚的黑转为一种压抑的铅灰。
祝隶稷的体温高得吓人,敷药的地方却开始无端发僵。
“大人,请不要再考验我的真心了。”
“不然,您会孑然一身,活得很艰难的。”
一语毕,知微发黑的面色逐渐又亮了起来,如雨后天晴。
不知何时,外边刮起了强风。
知微把祝隶稷挪到最避风的角落,用干草垫在他身下,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粗布外袄,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
“我去找点水和吃的,你……” 知微看着那张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脆弱的脸,“老实待着,别乱动找死。”
知微有些尴尬,按道理,她不该对上司兼伤员说出那种话,可祝隶稷一副“我看透你”的表情,当真令人生厌。
世事洞明,得是多大的学问,他怎么看得清。
祝隶稷毫无反应,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抓住知微的手。
“你说得对。”他承认道。
“我还不饿。”祝隶稷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一个水囊,“外边风大,你小心些。”
“还有,若是能活着出去,你不必再隐姓埋名,你救了我,再不会有人随意为难你。”
好大的口气,就凭他一个世子?
知微有些不明所以,但接过水囊,点了点头。
钻出石洞,冰冷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灌进单薄的里衣,冻得知微一个激灵。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洞口,有些恍惚,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有水流声的方向摸去。
败叶在脚下发出窸窣的碎裂声,每一声都让知微心惊肉跳。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找见一条窄窄的山溪。她灌满水囊,又循着月光仔细搜寻,摘得了几颗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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