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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野田黄雀行(六)

“多谢道君直言相告。” 裴照野的声音穿透呼啸的山风,落在尉迟墨雪耳中,竟无半分惊澜之色。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落回身前这道青灰色的孤峭身影上。墨狐裘的厚重皮毛在罡风中微微拂动,衬得她露出的半张脸愈发苍白如纸,唯有一双沉静眼眸,在昏昧风灯残火的映照下,深不见底。

“命数如此,劫数如此,照野心中有数了。” 她顿了顿,气息因山风的凛冽而略显短促,但吐字依旧清晰,续道,“道君洞悉天机,所言自非虚妄。这副残躯病骨,生死早不由己,强求亦是徒劳。”

话音未落,裴照野忽地前倾身体,那被厚重裘衣包裹的腰背弯折出弧度。她双手拢于袖中,置于膝上厚软绒毛处,对着尉迟墨雪,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揖礼。

“只是,”她抬起头,双眸穿透夜雾,直直撞入尉迟墨雪浅色瞳仁深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尚有一事相托,万望道君,务必成全。”

尉迟墨雪眸光微闪,并未接话,只平静注视她,以待下文。

“明日祈福法事毕,照野便将启程返京。“裴照野深吸一口气,语调放得更为平缓,每个字都似斟酌过千遍,“归朝大典在即,长安城中,风波难免。那方寸之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阿琛他……”提及这个名字,她眼底那潭深水终是漾开涟漪,一双工笔画就的眉眼竟透出些许柔软,“他心性纯善,至情至性。此番我上山祈福,他忧心我体弱,难御山中寒气,竟不顾辛劳,紧随而来。这份心意,照野铭感五内,亦愧疚难当。”

她抬起眼,看向尉迟墨雪骤然变得锐利冰冷的眸子,坦然道,“道君与阿琛交情匪浅,想必也深知他为人。明日之后,因这祈福法事,裴氏之名必再掀波澜。”

“可否请道君,寻个由头,留他在观中小住些时日?或言药局典籍整理需他援手,或言观中哪位道长旧疾复发,需他施针调理。不拘何种理由,能让他安心留下便好。待山下尘埃稍定,再让他归家不迟。此乃照野一点私心,万望道君念在阿琛安危份上,出手相助。”

深揖未起,夜风卷起她垂落的几缕墨发,拂过苍白失色的脸颊,更添几分孤注一掷的脆弱,天地为之屏息。

“呵。”

尉迟墨雪定定瞧着她,眯起眼,喉间逸出一声冷笑,“裴娘子当真是算无遗策,连贫道同他这点微末情分都算计到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青灰色的袍角扫过冰冷潮湿的石面,距离骤然拉近,他周身那股清寒孤绝的气息将裴照野笼罩其中。

“裴娘子尽可放心,阿琛于我,情同手足,贫道断不会坐视他随你踏入那龙潭虎穴。不过贫道倒是好奇,我不过一时心软,放任他添了几味药,裴娘子便能推断得分毫不差,这份洞察入微的本事,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娘子究竟,是如何得知?”

裴照野拢在袖中的手掐进掌心,她脸色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道君既问,照野便坦言相告。”

她长叹一声,稍作停顿,条理分明,仔细述道:

“阿琛既能自如进出煎药,想来或是观中常客。道君与我,素昧平生,然数次相见,道君于我之态度,皆隐有几分敌意。道门清修,本该超然物外,悲悯众生。若非关切亲近之人受扰,何至于此?再思及道君先前所言,皆似为他不平,斥我攀附权贵,辜负他一片赤诚之心。故而道君对我心生不喜,实乃人之常情。”

裴照野顿了顿,目光掠过尉迟墨雪袖口,看向他那只修长右手,“另,昨夜藏经阁中,道君遗落香囊,那囊身虽小,针脚却细密精巧至极,非寻常手笔。道君指间薄茧与阿琛指尖细密针痕迥异,我知阿琛善针线刺绣,技艺娴熟,尤重细节。道君手中之茧,则更似常年握持拂尘经卷,乃至剑柄所致。以道君心性,若非有意,岂容随身之物轻易失落。”

她喉间微滞,一股腥甜气息上涌,又被她强行咽下,吞咽一番,才续道:“道君两次相试,一次在药,任他施为,观我能否察觉其用心,辨其滋味。一次在囊,遗落线索,看我能否循迹推演,洞察关联。无非是想知道,我对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在意,几分细致关注,是否值得他如此倾心相待。方才道君之言,更坐实猜测。”

尉迟墨雪眉头紧蹙,更感不豫,他始终忧心阿琛,便顺势而为,出手一试究竟,这等心思缜密、洞察入微的女子哪里算是良配,她看得太透,算得太清。若裴照野并无察觉,真是攀附权势的木头脑袋一个,也便罢了。阿琛陷入此局,唯痴心一片,岂不行于冰刃之上。

“那裴娘子将他一片赤诚真心置于何地?”他俯视着裴照野,那双映着风灯残火的浅眸,死死锁住她眼底。

“娘子既要装作不知情,维持这虚假界限,又何必予他那些似是而非的温柔假象?你明知他在那片林中,何必开窗饮药,故作姿态,平白牵动人心?你明知山中寒气侵骨,开窗于你病体有害,此举岂非让他更添忧心,更深陷其中?你这般若即若离,究竟意欲何为?”

“……我不敢断定他一定在林中。”

裴照野的声音低下去,放在墨狐裘下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一点微弱的疼痛激得她更清醒些许,复而继续作答:

“山深雾重,林影幢幢,我非神明,岂能尽知。但若有万一,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以他的性子,见我上山,必忧我病体难支。若他真在林中,寒雾深重,夜露湿衣。我饮下那碗药,让他亲见,他悬着的心,总该放下一分,叫他不必空耗担忧。我若闭窗无视,他一番心意付诸冷风,我……我实在不忍他白白挂念,空悬此心。”

“尉迟道君,你当知他心性。他待人之诚,毫无保留。我受其恩惠良多,如沐春风,同处府中,朝夕相对,他为我端药问诊,缝衣添香,他之心意细致入微,我岂能不知?岂会不知?”她顿了顿,喉间似乎哽了一下,随即又被强行压下,语气恢复平静,“正因知道,才更不能让他跟着我回去。”

她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飘忽,将话头转回核心利害,“明日祈福之事早已传出,四处皆是耳目。我若与他同车返京,落入有心人眼中,他便成了靶子,成了可以用来要挟我的筹码,他离我越近,越易招致祸端,我不能赌,我绝不会拿阿琛的安危来赌。”

“道君太高看我了。我若有那翻云覆雨、将人心尽数拿捏的本事,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坐困轮椅,沉疴难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百般算计,辗转相求。我一生机关算尽,负人良多,我将他视作弟弟,我想待他好,想护他周全,不愿辜负他半点真心,可他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裴照野吸了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肺腑间刀割般的疼痛令她蹙眉,她看向尉迟墨雪双眸,唇角弧起微笑,甚似苦涩,再次深深揖下,“道君,明日返程,阿琛就拜托你了,请务必留住他。”

尉迟墨雪怔在原地。

山风卷着浓雾,在两人之间呜咽盘旋,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尉迟墨雪青灰的道袍被风扯得笔直,他久久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折下腰去的女子,墨狐裘包裹着她单薄的身形,随时会被山风吹散,她垂着眼,侧脸在稀薄星辉下,好似观中珍藏的薄胎白瓷。

她那深揖的姿态,卸下了所有骄傲与锋芒,独独像一个被命运逼到墙角,苦苦挣扎的姐姐。

他厌恶这种感觉。

厌恶被她如此精准地剖析,厌恶自己固守的认知被一层层剥开,厌恶红尘痴妄,厌恶情爱纠葛带来的软弱与痛苦。

他曾无比笃定,裴照野就是那引阿琛堕入情劫、万劫不复的祸水,是凉薄自私的阴谋家。

可此刻,他犹豫了。

尉迟氏曾经的旧部前来找过他,那些人三番五次地向他描述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的母亲、父亲、姐姐,如今不过全埋在九泉之下,还有一位哥哥,事发之时,那位兄长年幼,尚未出嫁,便充入掖庭做了宫奴,这些对他而言都似水中月,镜中花。

尉迟墨雪突然意识到他与她,皆是这苍茫天地间孑然于世的孤魂,被命运褫夺了血亲的温度。他无法否认她所言虚假,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忧心之事,他竟自裴照野身上凝出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许久,久到裴照野弯折的腰背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尉迟墨雪轻轻点了一下头。

随即,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过去身,青灰的广袖带起一阵凌厉的风,走向陡峭的石阶入口,说出的话语被山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地飘回来:

“明日,我会留他。还请裴娘子,好自为之。”

裴照野依旧维持着深揖的姿态,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石阶之下,紧绷的脊梁才骤然松弛,她猛地直起身,剧烈的呛咳再也无法抑制,从胸腔深处撕扯而出。

山风刺骨,卷着刺骨的湿寒穿透墨狐裘,扎进她早已不堪重负的肺腑。

“咳…咳咳……”她弓下身,用手死死捂住唇,剧烈的痉挛令她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指缝间溢出暗红血沫,溅上墨狐裘深色绒毛,洇开几点深痕。

她喘息着,缓缓松开手,掌心一片刺目的黏腻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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