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末卯初。
裴照野刚刚转醒,意识尚未回笼,脸颊陷在一处滚烫又柔软的膏脂间,绵密厚重,透不过气来。
她蹙了蹙眉,因着旧伤,她向来都是平躺入睡,总感觉今日侧着身子,像是让粗重的藤条桎梏着,呼吸不畅,动弹不得。
裴照野怔忡片刻,睁了睁眼,视线所及,先是一片细腻如瓷的肌肤,再往上,是线条优美的锁骨,以及完全敞开的中衣领口。她顺着向下看去,一条手臂正横亘在她腰际,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她竟也环着对方的腰身,右手还垂在他腰窝处。
耳畔这才听见他胸膛间咚咚跳动的心口,萧允贞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睡得正沉。
裴照野浑身一僵,惶惑不已,耳根一下红了大半,这、这成何体统。
她自幼恪守礼仪,与萧允贞成婚以来,虽同榻而眠,睡姿却向来泾渭分明,各占一半床榻,他睡相也算安稳,便一直相安无事,从未有过如此孟浪之举。
裴照野试图挪开,可她稍一动作,横在腰间的臂膀便将她搂得更实,脸颊还在她发间蹭了蹭,头顶传来一声模糊的咕哝:“起那么早做什么,再歇会嘛……”
她没敢答应,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想将环在对方腰间的右手悄悄抽回,指尖刚一动弹,便又让其更密实地按回那片软糯胸膛之间。
裴照野彻底不敢再动,浑身僵硬,脸颊贴着的那片肌肤烫得惊人,连带着她自己的脸颊、耳根,乃至脖颈都烧灼起来。
就在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外间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响,青梧压低嗓音道:“娘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可要起身?”
裴照野如蒙大赦,正欲借此机会挣脱,萧允贞却先她一步,含糊地扬声道:“吵什么,候着。”
他将怀中人又往胸前按了按,凤眸眯着,伸手碰了碰她涨得通红的耳垂,低低哼笑一声:“我还以为裴娘子当真如此不近人情呢,若是喜欢,天天埋在此处睡也未尝不可呀。”
“殿下!”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听得裴照野一阵气结,差点又要直接昏过去,羞窘难当,她偏开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从齿缝中挤出字眼:“殿下,莫要胡言,怎可将这般不知羞耻之事挂于嘴边,烦、烦请殿下松手,青梧在外候着了……”
“那又如何?”萧允贞浑不在意,指尖卷着她一缕散落在枕畔的青丝,“我可没胡说,若非裴娘子睡得昏沉,死死扒着我不放,我何至于维持这个姿势,哎呀,睡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裴照野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自知理亏,本想气氛正好,却又行至半途昏了过去,可她绝无可能如他所说那般放浪。
她羞愤难当,偏又无力反驳,只能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闷声道:“……是我不对,又睡了去,我对不住殿下,可是……”
萧允贞见她耳根连带着脖颈都红透了,知她脸皮薄,再逗下去怕真要恼了,上次在曲江宴上将她惹急了,连着一两个时辰没搭理过他一句话,他思来想去,等下还有更羞人之事,这才哼哼声,松去手臂,“青梧,进来伺候吧。”
束缚一解,裴照野立即撑着身子向后挪开,因着动作太急太大,牵扯到胸腹间的旧伤,她闷哼一声,脸色白了白。
萧允贞见状,眉头微蹙,伸手欲扶,“你慢些……”
裴照野已自行稳住身形,垂着眼,回避开他的触碰,正颤着手指整理凌乱的中衣,试图寻回平日里那副端方自持的模样,低声道:“多谢殿下关怀,我没事。”
青梧领着几名内侍,适时端着温水与巾帕进来,几人皆垂着眼,不敢多看榻上情形。
他伺候裴照野漱口净面,拿起布巾,欲为主人家擦拭脖颈,动作却一顿,神色明显怔忪了一下。
裴照野正心绪不宁,未曾留意他的异常,只觉他动作停顿,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青梧嘴唇动了动,殿下在旁,他实在不敢多言,便低下头,装作无事:“没、没什么……娘子,青梧先服侍您洗漱。”
裴照野心中疑惑,但并未深想,只当是自己多心。待梳洗完毕,青梧推来轮椅,扶她坐上去,视线总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脖颈处。
这态度反倒让裴照野疑窦丛生,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触手一片光滑,并未觉出任何异样,她眉头一挑,心下不安,道:“青梧,推我去镜前。”
青梧犹豫地看了眼一旁的殿下,萧允贞靠在枕上,单手支颐,唇角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瞧着这一幕。
“娘子……”青梧放软了声,试图劝阻。
“快些。”
青梧只得依言行事,将她推至妆台前的铜镜前,垂下眼去,不敢多看。
裴照野望向镜中,窗外天光愈发清亮,镜中人眉眼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氤氲,她眨了眨眼,向下看去,左侧颈项上,有处衣料未能完全遮掩的红痕。
她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从轮椅上栽下去,她睁大双眼,指尖颤抖着抚上那处痕迹,昨夜的记忆定格在自己昏睡过去的瞬间。
是那时吗?还是在她无知无觉的睡梦中?
“殿下……”她咬着下唇,转过头去,看向榻上那个罪魁祸首,见萧允贞正歪着脑袋盯着她瞧,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能……平日也就罢了,殿下想留几处也无妨,今日可是要见人的,这、这成何体统!”
萧允贞见她脸颊血色尽褪,旋即又涨得满脸朱色,连眼圈都气红了,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怎么了?”他歪着头,语气无辜道,“裴娘子昨夜那般热情,抱着我不放,在我身上又蹭又揉,变着法儿欺负我,我一介凡夫,整日独守空闺,哪里受得住,一时情难自禁,留下点印记,也不可么?”
“你、你简直……”裴照野又急又气,胸口起伏,熟悉的滞闷感再次袭来,令她呼吸不畅,“我今日还要去值房,这副羞人模样……叫我如何见人!这、这太过分了!”
她试图揪高中衣领子遮掩,但那痕迹位置偏上,立领堪堪遮住边缘,吻痕若隐若现,欲盖弥彰,反倒更添几分暧昧,她急得指尖都在发颤,简直想寻根柱子原地碰死。
萧允贞心情大好,慢条斯理地坐起身,锦被自他肩头滑落,露出大片胸膛,他索性下了榻,赤足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指尖虚虚点着她颈侧那处红痕,声音压低,“怎么就不能见人了?裴娘子与家中夫郎鹣鲽情深,妻夫和睦,有什么不对?”
“再说,昨夜分明是裴娘子主动解我衣带,抚我腰背,将人撩拨不上不下的,你自己倒好,转眼就睡得人事不知,这都第二回了……唉,当真是负心薄幸,提起裙子便不认账了。”
“我……我何时……”
裴照野让他这番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言论气得旧伤作痛,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偏偏又无法自证清白,更无法与他在这等羞人之事上争辩不休,只会越描越黑,平白叫下人看了笑话。
她死死抿住唇,不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青梧,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取脂粉来。”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先试图遮掩。
青梧连忙应声,取来裴照野平日用的鎏金缠枝牡丹纹妆奁。奁盒分层,内里螺钿镶嵌的小格中,铅粉、胭脂、口脂、黛青等物一应俱全,皆是上品。
裴照野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对镜理妆,这于她而言本是每日晨起的寻常功课,她久卧病榻,面色常年苍白,需施薄粉以显气色,况且士人之态,需时时恪守,淑女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修饰仪容,文质彬彬,方不堕士族风仪。
她执起白玉粉扑,蘸取盒中细腻雪白的铅粉,可心虚纷乱,翻江倒海,窘迫不已,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敷上去的铅粉,总觉得不够妥帖,不够匀称,又是忧心用量过多,在此处堆砌得突兀,容易惹人疑窦,又是忧虑用量过少,盖不住底下透出的狎昵殷红。她反复调整,用粉扑的边缘小心晕染,试图让遮盖处的肤色与周围浑然一体。
萧允贞就斜倚在屏风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施粉遮掩罪证,还好心出言提醒:“左边、左边还没盖住……哎呀,好像涂得太厚了,好妹妹,要匀开些……”
裴照野手一抖,差点将粉盒打翻。
她咬着唇,强忍着不去理会他促狭的话语,全部心神都凝在镜中。在经过一番远比平日描眉画目更耗费心神的修补后,镜中的脖颈总算恢复了寻常的白皙光洁,远观倒是无碍,只是若细看,仍能察觉那处的质感与周围略有不同。
然而时辰已至,容不得她再细细打磨。她只能勉强按下心中不安,由青梧伺候着换上官袍,将领子理了又理,确保其能提供最后一道防线,只盼今日事务繁忙,无人会留意她颈侧细微异常。
用早膳时,裴照野全程低着头,食不知味,将脸埋进盏中。
萧允贞坐在她对面的案几后,心情极佳地用着清粥小菜,视线直勾勾地胶在她脖颈上,时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轻笑,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好不容易熬到早膳结束,服过汤药,裴照野逃也似的,匆匆赶往特使府值房,刚出院门,又将官袍的领子往上拽了拽。
萧允贞倚在门边,瞧着她这小动作,实在忍不住,朗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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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箜篌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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