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将路边的树影摇碎成满地晃动的光斑。
同柏城集市今日格外喧闹,叫卖声此起彼伏,连空气中都飘着新摘瓜果的清香。
天边才泛起蟹壳青,各色摊贩便支起了油布棚架。
秋风卷着晨雾在巷弄里游荡,把烤芋头的焦香、腌菜坛子的酸冽和新酿酱酒的醇厚,都搅成了市井特有的味道。
“热乎的鸭蓉汤饼——皮薄馅儿足,十文钱管饱喽!”
这声清脆爽利的吆喝响起时,把赶早市的行人都勾住了脚步。
大牛闻着香味猛一抬头,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了起来。
青石案板后头,系着靛蓝围裙的妇人正用铲子翻动石板上的面饼,油花滋啦作响。
她身边半大小子手脚麻利,一勺鸭蓉馅儿往饼皮里一扣,三捏两转就包出个胖乎乎的半月形。
“孟嫂子,可算盼着您出摊了!”
打赤膊的挑夫从人堆里挤进来,几枚铜钱叮叮当当拍在青石板上,“照旧,俩汤饼配碗热骨汤!”
他抹了把汗,喉结随着飘来的香气上下滚动。
孟娘子眼角笑出细纹,顺手掀开陶釜盖子。
乳白的浓汤咕嘟嘟冒着泡,鸭骨架在汤里悠悠打转。
她这边刚舀起一勺,儿子阿禾早用新鲜芋叶包好了两个焦香四溢的饼子。
那饼子虽只巴掌大小,却敦实得压手,焦脆的饼皮上烙着虎斑似的金黄花纹,热气一烘,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汤饼的香味里还藏着段故事,早就在同柏城街坊间传遍了。
三年前那场秋雨下得急,孟娘子抱着滚烫的阿禾拍遍了医馆的门。
老郎中搭完脉直摇头:“能治,就是汤药贵。”
可那时她男人刚走,灶屋里就剩半袋芋头,院里那几只瘦鸭还是留着下蛋的命根子。
“娘,我没事儿,咱回吧……”
阿禾烧得小脸通红,嘴唇都起了皮,还攥着她衣角轻声嘟囔。
孟娘子抹着泪逮住最肥的花斑鸭,刀架在脖子上时突然想起,亡夫生前总念叨秋鸭肥,得连皮带肉剁才香。
她抖着手把鸭胸肉剁成茸,掺上蒸得烂熟的芋泥,又怕腥气冲了病孩子,特意挤了老姜汁,撒了把晒干的山茱萸粉。
第一锅饼子煎糊了边角,阿禾却捧着啃得一点渣都不剩,烧糊涂了还嘟囔着“香”。
等第二天退了烧,孩子眼睛亮得出奇:“娘,这饼子比郎中的药丸子还灵验哩!”
如今这手艺成了西市口一绝,连带着那段往事也在茶余饭后被人反复提起。
新客循着香味找来,老主顾总要绘声绘色讲上一遍:“瞧见没?就是这孩子当年……”
倒让这小小汤饼摊前,日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自然,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故事里添油加醋的痕迹——
哪家孩子吃个鸭饼就能退烧呢?
可大伙儿就爱这点传奇劲儿。
故事再玄乎,终归要落到真材实料上。
孟娘子选料极严——
鸭肉非得是西山溪边吃活食的秋鸭,每日现宰取肉剁蓉,骨架熬汤;
芋头只挑红芽的,蒸透后捣得绵软滑腻。
山茱萸要城北老林里那几棵野生的,晒足三伏天的日头,磨出的粉绯红透亮,往馅料里一拌,香得能勾出人馋虫来。
最绝的还是那面皮。
杂粮粉掺了三分糯米粉,擀得纸薄却扯不断。
包馅时故意留个活口,烙的时候热气一顶,面皮就鼓成个空心球。
牙齿刚磕破金脆的壳,滚烫的鸭油便混着芋泥的甜、山茱萸的辛,一股脑儿涌出来。食客们总被烫得直呵气,偏又停不下嘴。
“滋啦——”阿禾将新一锅饼子排在青石板上。
这种取自河床的片石吸热均匀,烙出的饼子底壳格外酥脆。
少年翻饼的动作已十分老练,手腕一抖,金黄的饼就在空中翻个跟头。
这摊子近日引来了一位常客——
大牛几乎每天都来买,自带食盒,吃完之后还得打包回去给李承桢和周钰。
他大口嚼着烙饼,“孟娘子,你这饼子可真绝了!闻着有肉香,吃着却不腻人。”
说着又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两个饼配碗热汤下肚,浑身都是力气,价钱还这么实惠。”
确实,鸭蓉汤饼早就成了同柏城小有积蓄人家的心头好。
十三文钱能买两个厚实有肉的饼子,若是再多掏一文,就能配上碗用鸭架慢熬的浓汤。
这价钱,让那些攒了点余钱又舍不得大手大脚的市井人家,也能时不时来解解馋。
收摊时,有些妇人还会揣个陶碗来,讨些汤底回家给老人孩子泡饭吃,孟娘子也不吝惜,她的汤是不隔夜的。
“大伙儿爱吃就好。”孟娘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满座的食客,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那人去的时候,她还觉得天都塌了,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也不知如何讨生活,如今却靠着自个儿的厨艺立住了脚跟。
孟娘子搓了搓手上的老茧,却觉得格外踏实。
要是李承桢在这儿,准会指着孟娘子厚实的手掌说:“瞧这火星丘,生得真饱满。”
火星丘饱满的人,“抵抗力”强,此处所言之抵抗力,指的是一个人在逆境中挣扎生存,吃苦耐劳的能力。
事实也是如此,孟娘子确实是个很能“熬”的能干女人。
大牛抹了抹嘴,意犹未尽地敲敲桌板:“孟娘子,劳烦再包四个饼子、两碗汤带走。”
他悠哉地靠在条凳上,看着集市上渐渐热闹起来的人流,耳边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诶,好咧。”
孟娘子麻利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弯腰从陶瓮里揪出一团发好的面。
秋风打着旋儿穿过集市,捎来茱萸的辛辣,又混着鸭汤的鲜香,在行人鼻尖打了个转儿。
“哥,你闻!”
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忽然从人堆里冒出来,像山涧里蹦出的泉水珠子,在这热热闹闹的集市上格外醒耳。
大牛正嚼着饼子,闻声抬头张望。
但见人群里立着个水灵灵的姑娘,杏眼桃腮的模样,活像朵沾着露水的山茶花,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虽穿着男子式样的青布劲装,那束紧的腰身和灵动的眼波却藏不住女儿本色。
窄袖利落地挽至小臂,发髻高束,乍看像个俊朗少年郎。
可那转身时衣袂翻飞的姿态,分明是枝带着露水的青竹,柔韧又挺拔。
其实单靠服装来分辨性别并不靠谱。
人的面部轮廓、骨盆形状、声音特质、走路姿势这些生理特征,只要没有刻意练习,通常都能准确判断。
那姑娘瓷白的肌肤在闹市中格外晃眼,像官窑里新出的白釉,温润得与周遭市井气格格不入。
她往人堆里一站,倒似雪粒子落进热油锅,噼里啪啦溅起一片惊艳。
“别只顾着玩,耽误了时辰。”身旁少年出声提醒。
冷质的声线里透着古玉般的沉稳。
他一身鸦青劲装如墨染就,玄色腰带紧束腰间,十六岁的身量已显出几分凌厉,就像柄刚开刃的薄剑。
那张脸明明还带着少年稚气,举手投足间却刻意端着老成的架势。
只是那般沉稳的神态里,总不经意透出几分生涩。
眼尖的人仔细一瞧便知,这是用规矩教养硬压住的天性,并非真正历练出的从容。
少年生得一副俊朗相貌,剑眉如墨斜扫入鬓,星眸清亮似寒潭映月。
虽绷着下颌显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峻,眼角余光却始终将身旁姑娘护得周全。
他抿紧的薄唇如刃,倒比腰间悬着的佩剑更显锋芒。
两人衣裳乍看素净,细瞧那衣料却隐隐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浑身上下不见半点金玉装饰,可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就像春雨过后的新竹,藏不住地往外透。
简而言之,这俩画风不一样。
就像在《小猪佩奇》的简笔世界里,突然混入了CLAMP笔下那些华丽精致的美型角色。
“好容易溜出来,就让我多逛会儿嘛。”
姑娘扯着少年袖口轻摇,眼波甜得能淌出蜜来。
“你瞧那铺子的茯苓糕,又松又软,最适合作‘探病'的伴手——咱们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四周的商贩行人不由得频频侧目——
这般气度的少年男女混在闹市,像两颗明珠落进了粗陶碗。
卖炊饼的老汉抻长了脖子,茶棚里的妇人交头接耳,都在猜这是谁家跑出来的金贵人儿。
“大牛哥,饼汤都给您装妥啦!”
阿和的声音把大牛拽回神。
他这才收回打量那对兄妹的目光,下意识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才接过食盒。
顺妞他们该等急了。
李承桢懒洋洋地窝在藤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那本《手册》。
这书统共没几页纸,她早就能倒背如流了,可偏生又无事可做,只得一遍遍摩挲着已经卷边的书页。
猴子探头探脑地凑过来,乌溜溜的眼珠直往书页上瞟。
李承桢见状随手把书一撂,眼疾手快地揪住猴子后颈,将它拎到膝头。
指尖在猴毛里拨弄了两下,忽然“咦”了一声,挑眉道:“怎么连只虱子都没有?”
手指又往深处探了探,确实半个虱子也没摸着。
她不由想起动物园里那些猴山上的光景——
那帮猢狲成天你抓我挠的,好像在完成什么捉虱子的KPI似的。
李承桢正琢磨着要不要打盆水给这猴子洗刷洗刷,忽然“叩叩”两声脆响从院门处传来。
猴子浑身金毛一颤,趁她分神的功夫“哧溜”就从掌下钻了出去。
只见它三两下窜上围墙,蹲在爬满青苔的砖檐上。
时不时偷瞄一眼院门方向,却又刻意避开李承桢的视线。
大牛趿拉着布鞋慢悠悠晃到院门前,清了清嗓门:“谁呀?”
门外忽地传来一串脆生生的嗓音:“表叔——我们来接您回家啦!”
那声儿清亮得紧,如三月里头一遭试嗓的小黄鹂,带着几分雀跃。
周钰捏着碗的手指微微一颤,药汤在碗沿荡开细密的涟漪。
他低头盯着晃动的药汁出了会儿神,终是轻叹一声,朝大牛摆了摆手。
那手势很轻,却分明在说:是旧相识。
门轴“吱呀”一声响,大牛刚拉开条缝,天光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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