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渚看到玄玑面上的怔忪,伸手去拉她,对方少见地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地站在坟前,一动不动。
玄玑其实还没意识到眼前是谁的墓碑,只是目光逡巡着寻找着关于墓主的信息。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墓碑上清楚地记录着谢玉的生卒年与身份,墓主是谢家家主谢临渊的嫡长女。
且不说玄玑对这个名字、对自己有姐妹这件事毫无印象,若谢玉是谢临渊的嫡长女,那她谢玄玑呢?
“这是幻境吗?”玄玑望着墓碑喃喃道。
萧渚没吭声,他已然分辨不出此事于她而言是好还是坏。谢家覆灭已久,若是玄玑想安安稳稳度过一生,那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为好。可谢家世代守护的神器怎么会像人一样有死去的那一天呢?
更何况,他心脏之中还在一起跳动的不属于他的那一部分,自再见玄玑的那一刻起,便已经难以自持了。
那时在修士之中仍算青涩的萧渚,已经在云栖剑宗待了整整五十年。
可能他真真是个剑痴,又或许他本就天赋异禀,在第五十一年开启的那个料峭寒夜,“顾喧洲五十年结金丹”之事传遍了剑宗的每一个角落。
萧渚并不因此沾沾自喜,仍然每日刻苦练剑,直到他有一日突觉修为难以精进,知晓自己遇到了瓶颈,远远看又在往他屋中送各种器具的的方恺忙前忙后一会儿,在云栖剑宗消失了。
他仍未忘记五十年前的那个自己许下的诺言,突遇瓶颈,他再也无心修炼,年少之时的耐心早已消磨殆尽,他似乎从未如此冲动过,孤身一人提剑回到了那个几十年来只存在于他梦中的王城。
修士与凡人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萧渚踏入仙途已久,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可金丹修士以一敌百年敌千都并不困难,可偌大一个王城,至少会有两万将士,即使他剑术精湛也难以以一胜万。
可萧渚再也等不了了,剑宗多年苦修,别人都当他无欲无求,谁知他一腔怒火难以宣泄?
朔风阵阵,幼时的他在萧瑟院落中挥剑劈黄叶,他苦。
阴云密布,竭尽全力奔跑眼中尽是滔天的火光,他怕。
顶天立地大丈夫弃城而走,浓于水的血缘却也难免分出个亲疏远近,他屈辱。
天地苍茫,乾坤之中无一隅给他安身,却也无一隅不可给他安身。
胸中烈火难消,萧渚隐忍多年的感情即将找到宣泄的出口,然而到了城外,入眼的竟是一片死寂。
看着青石砖的城墙长满了荆棘与枯黄的野草,萧渚忽然笑了。
当初自己难以割舍魂牵梦萦的家,在别人那里竟然弃之如敝履,近两万个日夜时时刻刻不在想夺回的王城竟然成了废墟。
喉头一口热血几欲涌出,被他压了下来。
他御剑来到城墙之上,俯瞰荒败王城,许多房屋早已垮塌,枯藤黄草将石砖毁了个遍,昔日繁华早已不见,竟是连半个人都没有了。
周遭大河改道,大水裹挟着泥沙汹涌而过,此处很久以前就不适宜百姓居住了。
萧渚抱着剑,沉默地靠在青石砖上,此时,就连他也像个过客。
他自知自己连主人都算不上,因着这王城中曾经住过君王与他最宠爱的接班人,他现下不过是钻了个空子,把这连叫花子都不会来的王城视若珍宝地据为己有。
萧渚开始回忆自己当初的执念为何如此深重了。
当时年少不知心中所想,但现在他懂了。
左不过是异想天开地幻想以后夺回王城,让自己那懦弱的父亲带着他最引以为傲的草包儿子回到皇宫,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继而分给自己一丝属于家人的关切罢了。
那时自认为断亲缘绝六欲,狠厉至极,现在想来不过是极度不安感催生的防御机制罢了。
在宗门中受到的关心要比自己幼时在皇宫里所受要多得多,萧渚早就不在乎那一点点可怜的亲情了。
故而他的心像缺了一块似的,突然变得十分空虚,既然自己几十年来的执念只是泡影,那么从此往后自己要往哪里走呢?
他身周的城墙与藤蔓慢慢虚化,身着白衣直直地站在一片空白之中,四面八方是无尽的白光,只要他抬起脚好像哪个方向都能走,却没法找到任何一条路。
忽而一道剑光闪过,萧渚迅速从思绪中抽离而出,经年与剑相伴,他对任何剑都有绝对的敏感。
“铮!”
剑刃相撞,发出令人耳鸣的颤鸣。
来人身着黑袍,衣袍宽大,掩饰了身形,他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
手中的剑他也未曾见过。
但萧渚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师兄,方恺。
他从剑刃相接之时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眼底里还是那股温厚的气息,其中掺杂的杀意却也十分强烈。
萧渚提剑像平时练剑那样与他过了几招,游刃有余,方恺却是灵力剑术都用上,已经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
方恺天赋已算上等,虽然剑心不足,但也还算刻苦,故而修为不错,在剑宗之中已经是绝对的佼佼者了,故而享誉宗门,是云岫真人最看重的徒弟。
可惜最受瞩目的方恺遇到了半路上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顾喧洲”。
在顶级的资质与常人难得的对剑痴迷之前,剑宗的弟子们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你打不过我。”萧渚拨开方恺的剑刃道。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在对方面前也不过尔尔。
方恺嗤笑了一声。
幸而,想与人争出高下,并不是只有打架这一条路的。
几十年如一日地关心照顾着自己这个小师弟,自然有无数地方可给他做手脚。
想当初自己也是真心实意认真待他,只可惜他太过天赋异禀,挡了自己的路。
萧渚眼中只有练剑,日常生活都极为简朴,任谁都联想不到他曾是一国的皇子,平时屋中有什么东西坏了旧了都并不在意,都凑合用。
最初是方恺发现了他这个问题,常给他送来替换的用具。剑宗弟子们的日用器具都是最低阶的灵器,灵器在日常使用时会沾染主人灵力。只要将“寒髓散”炼入灵器之中,日日使用,毒素便会在修真者的心脉处形成毒膜,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封住经脉,无法动用灵力。
此毒无色无味,低阶灵器又无护主灵纹,下毒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现在,方恺知道,他的灵力运转已然出现了滞涩之象,只要拖延时间,让对方的灵力再运转一段时间,将毒素从心脉催至全身,自己便可轻松将其斩杀。
想到此处,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看死人的怜悯,这眼神直直地撞进了萧渚的眼睛里。
——
谢玉。
在玄玑的印象里,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她突然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剑,剑刃被震出来一节,刚刚拍过剑鞘的手轻轻划过,殷红血滴顷刻涌出,汩汩地滴入坟前的泥土之中。
这是滴血认骨,若是地下白骨与滴血之人有血缘关系,那人自会有所感应。
萧渚不知想通了什么事,竟然猛地拉住玄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人往境外带,深入地下的血滴已有反应,玄玑现在困惑迷茫至极,不可能在这时离开。
“你放手!”玄玑挣扎着,不知这萧渚的手是什么做的,此时竟像铁钳一般牢牢抓着她,纹丝不动。
玄玑见上手不成便转腕拔剑,却未想对方直接用灵力挡下了,奈何此剑并非她本命,故而被萧渚轻松压制了。
玄玑修为不及他,自知胳膊掰不过大腿,没再折腾,只是十分冷峻地问:“你知道什么?”
萧渚一言不发,一味地拉着她往来处走。
眼见着离刚开始那扇门越来越近,玄玑心念一动,那门竟然消失了。
萧渚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识立刻四散寻找出口,却遍寻不得。
玄玑突然明白了,这是父亲书房下的密室,一定是之前父亲早有预料,让她能够接管操控此处的设置。
她看着萧渚回过味来五颜六色的表情,便颇有些得意,此人之前说话恨不得毒死她,这回也让他尝了一下吃瘪的滋味。
可这得意刚刚冒出一点头,就突然被血滴传回的信息浇灭了。
血滴与坟下白骨相认,这二者竟出自同源。
也就是说,坟下的人是她。
太诡异了。
这黄土中埋的是萧渚都不会让玄玑有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晃了晃仍被萧渚紧紧攥着的手腕,压下心中升起的阵阵不安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幸好萧渚还算正常,面无表情回应她:“你想听什么?”
玄玑想说他现在就算骂她几句都好,却没机会开口,只听对方又道:“是想让我告诉你,你已经死了?”
“还是想听我说,你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萧渚胸中冒出一股无名火,不知是在气自己懦弱还是气玄玑好奇心太强。
他既想告知玄玑从前种种过往,又不敢想她知道以后会如何自处。
他的声音越发苦涩:“谢玄玑,你到底想听什么?”
来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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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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