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驿站窗棂的缝隙,在被褥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逾白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的,那种细密的、温柔的声响,将昨夜兵刃相向的尖锐与心惊肉跳的紧绷彻底冲刷干净,天地间只剩下难得的静谧。
他动了动身子,鼻尖先于意识捕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是陈鹤舟身上特有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檀香,透过覆在身上的衣物漫进来。江逾白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盖着的根本不是驿站的薄被,而是一件质地精良的玄色外袍,衣襟处还绣着暗纹,正是陈鹤舟常穿的那件。
“又……”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指尖摩挲着衣料上细腻的纹路,心里却没什么波澜。这种事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先前在青要山茅舍,他偶感风寒昏睡过去,醒来时也总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陈鹤舟留下的衣物;有次分拣药材到深夜盹倒在桌前,再睁眼时同样是在榻上,耳边还能残留着陈鹤舟轻缓的呼吸声。
不用想也知道,昨晚自己洗漱后定是没撑住疲惫,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又是陈鹤舟把他抱上了床,还细心地盖好了外袍。江逾白将脸埋进带着暖意的衣料里,鼻尖微微发酸,随即又被一阵腹鸣打断了思绪。
他起身掀开被子,外袍滑落肩头,露出里面干净的中衣。走到外间时,江逾白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早点——两碟精致的豆沙包,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还有一小碟切得整齐的酱菜,都是他爱吃的口味。显然是陈鹤舟早起特意吩咐驿站备好的。
“好人一生平安啊……”江逾白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豆沙包咬了一口,甜糯的馅料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他吃得不快,小口小口地抿着粥,耳边是窗外的雨声,眼前是温热的食物,昨夜的惊险仿佛成了一场遥远的梦。
吃饱喝足后,江逾白先去隔壁看了黎书禾。师父还在睡着,脸色比昨晚红润了些,呼吸也平稳,想来是陈鹤舟安排的人照顾得妥当。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屋子,目光落在了桌角的一块桃木上。
那是他从青要山带出来的,质地细密,还残留着山间的灵气。江逾白拿起一旁的刻刀,指尖抚过木料的纹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昨夜的雨——若是当时有把能遮风挡雨又能护身的东西,或许也不用那样狼狈。
他手腕微沉,刻刀在木料上落下第一道痕迹。江逾白的动作很稳,指尖翻飞间,木屑簌簌落下,原本不起眼的桃木渐渐有了油纸伞的轮廓。伞骨要刻得纤细却坚韧,伞面要留出线槽方便灵气流转,伞沿处还要雕上细碎的纹路——那是他从蛇鳞的纹路里得到的灵感,既能装饰,又能增强防御。
刻到伞柄处时,江逾白特意留了个小巧的挂扣,这样既能做成挂件随身携带,又能在需要时催动妖力展开。他全神贯注,连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都没察觉,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在做什么?”
江逾白手一顿,回头就看到陈鹤舟站在门口,玄色衣袍沾了些细密的雨珠,发梢也微微湿润,却丝毫不减眉宇间的英气。他连忙放下刻刀,举起手里的桃木小伞,眼里带着几分得意:“在做妖器。”
陈鹤舟走过来,俯身看着桌上的小挂件。那把桃木油纸伞只有拇指长短,伞面刻着精致的云纹,伞沿缀着细小的锯齿状纹路,做工精巧得像件摆件。“这是……油纸伞?”
“嗯!”江逾白点头,指尖轻轻拍了拍挂件顶部。刹那间,淡白色的妖力从他指尖溢出,顺着桃木的纹路流转开来。原本小巧的挂件在光芒中迅速变大,不过片刻,一把玉白色的油纸伞就出现在他手中。
伞面莹润如玉,在室内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伞沿处点缀着细碎的黑色纹路,正是他刻的蛇鳞纹,细看之下竟如同真的鳞片般带着细微的反光。陈鹤舟挑了挑眉,伸手碰了碰伞面,只觉得触手微凉,质地紧实,完全不像普通的油纸。
“这伞能防水防火,还能挡刀剑。”江逾白说着,抬手将伞柄一转,伞骨瞬间弹出,原本柔软的伞面变得坚硬如铁,“而且伞骨锋利,能当剑用,撑开的话,就是盾牌。”
话音刚落,他握着伞柄轻轻一挥,伞沿带着风声划过空气,竟在旁边的木柱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陈鹤舟眸色微动,他原本以为只是个小巧的玩意儿,没想到竟有这般威力——攻防一体,还能随身携带,对江逾白来说确实是件趁手的妖器。
“做得很好。”陈鹤舟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赞许,“以后再遇到危险,也多了层保障。”
江逾白被夸得怪不好意思,将伞又变回挂件挂在腰上,指尖摩挲着木柄问道:“你刚从陈府回来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还好吗?”
提到张封文那帮人,陈鹤舟眼底的暖意淡了几分,他拉过椅子坐下,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他找我了,不过没问出什么。”
昨夜从驿站离开后,陈鹤舟快马加鞭赶回陈府,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物,装作一夜未出的模样。刚坐下处理了两封书信,侍从就来报,说舅父张封文登门拜访。
张封文进门时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寒暄着问他昨夜休息得如何,又提起近日朝堂上的琐事,绕了好几个圈子,才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昨日书房谈及‘天邪’,我瞧你似乎对此事颇为上心?听说那‘天邪’就藏在青要山一带,捉妖寺的人已经动身去查了。”
陈鹤舟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张封文,语气平淡:“舅父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天邪’现世的说法太过玄乎,毕竟从未有人真的见过。再说青要山我去过几次,都是些普通山民,哪有什么妖邪?”
“哦?是吗?”张封文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可我听说,你昨日还让人去青要山送过东西?莫不是认识什么人?”
“不过是给山上的老友带些茶叶罢了。”陈鹤舟语气不变,甚至还勾了勾唇角,“舅父这般关心,莫不是对‘天邪’之事另有安排?毕竟捉妖寺素来独来独往,这次却特意知会你一声,倒是稀奇。”
这话正好戳中了张封文的痛处——他本想借着捉妖寺的手除掉“天邪”,顺便拿捏陈鹤舟,却没想到捉妖寺只把他当传话的,根本不让他插手。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笑道:“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倒是你,若是真遇到什么可疑之人,可得及时告知我,免得惹祸上身。”
“舅父放心,我心里有数。”陈鹤舟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倒是舅父,近日频繁提及‘天邪’,该不会是怕‘天邪’先找上你?毕竟听说当年舅父曾与捉妖寺合作过,想来对这些事比我熟悉得多。”
张封文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的笑意淡了些:“你这孩子,越发会开玩笑了。既然你没什么头绪,那我就先回去了,有消息再通知你。”
送走张封文后,陈鹤舟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他很清楚,张封文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试探不成,下次定会用更直接的手段。
“他就是想套我的话,还好你早有准备。”江逾白听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忧,“那他接下来会不会直接派人去驿站查?”
“大概率会。”陈鹤舟点头,“所以我们不能久留,等你师父醒了,我们就动身去南边。那里有我母亲留下的一处别院,偏僻安静,张封文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江逾白应了声好,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动静。他连忙起身:“师父好像醒了,我去看看。”
黎书禾醒来时,脑子还有些昏沉,看到床边的江逾白,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事:“逾白,昨晚……是陈公子救了我们?”
“嗯,师父,我们现在在山下的驿站,很安全。”江逾白扶着他坐起来,递过一杯温水,“陈鹤舟说等您好些了,我们就去南边的别院避一避。”
黎书禾喝了口水,眼神复杂:“陈公子待你……是真心的。”他活了大半辈子,看人极准,陈鹤舟看向江逾白的眼神里,藏着的是毫不掩饰的珍视与守护,绝非假意。
江逾白脸颊微红,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他是个好人。”
师徒俩正说着话,陈鹤舟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黎叔伯,这是我让人炖的滋补汤,您喝了补补身子。”
黎书禾接过汤碗,看着陈鹤舟道:“陈公子,此番多谢你。只是连累你与张大人反目,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黎叔伯言重了。”陈鹤舟语气诚恳,“是我自愿护着逾白,与他人无关。张封文的心思我清楚,就算没有逾白,他也迟早会找别的由头算计陈府。”
黎书禾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低头喝起了汤药。江逾白看着两人,悄悄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回到自己的屋子,江逾白又拿起了刻刀,想给陈鹤舟也刻个小玩意儿。刚落下几刀,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陈鹤舟。
“师父好些了?”
“嗯,喝了汤又躺下休息了。”陈鹤舟在他身边坐下,看着桌上的木料,“又在刻东西?”
“想给你刻个平安符。”江逾白举起刻了一半的木料,上面已经有了简单的纹路,“用桃木刻的,能驱邪避祸。”
陈鹤舟的心脏猛地一跳,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指尖忍不住轻轻拂过他的发顶:“好,我等着。”
江逾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僵,耳尖微微泛红,手下的动作却快了些。陈鹤舟就坐在一旁看着他,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少年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凡人的友情真的好奇怪…”江逾白想。
这一刻的宁静,仿佛能将所有的纷争与危险都隔绝在外。
但陈鹤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张封文的眼线说不定已经在来驿站的路上,他们必须尽快出发。他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从后门出发,走小路去渡口,乘船南下。”
江逾白抬头看他,点了点头:“听你的。”
当晚,驿站外果然传来了动静。陈鹤舟安排在门口的暗卫悄悄来报,说有十几个身着青衣的人在驿站附近徘徊,看打扮像是张封文的手下。
“看来他动作倒是快。”陈鹤舟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通知下去,按原计划准备,明日天不亮就动身。”
暗卫领命退下后,陈鹤舟走到江逾白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江逾白还没睡,正坐在桌前给平安符收尾。看到陈鹤舟进来,他举起刻好的平安符:“刚好刻完,戴上试试。”
那是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简单的平安纹,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陈鹤舟接过来,直接系在了腰间,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很好看。”
江逾白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像藏了星光。
陈鹤舟看着他的笑容,喉结微动,轻声道:“外面有张封文的人,明日我们得提前走。你早点休息,我守在外面。”
“不用,你也累了。”江逾白拉住他的衣袖,“我们一起休息,有动静也能及时察觉。”
陈鹤舟看着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尖纤细,带着微凉的温度。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床不算大,两个人躺上去刚好挤得下。陈鹤舟刻意靠在床边,尽量给江逾白留足空间。而江逾白则是怕陈鹤舟认为这样不成体统,将一个枕头放两人中间,这样也防自己那不安份的睡姿做出格的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鹤舟看着身旁人恬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眼底满是温柔。他知道,前路必定布满荆棘,但只要能护着怀里的人,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闯得。
腕间的木手串轻轻晃动了一下,传来江逾白安稳的气息。陈鹤舟闭上眼,将人搂过来抱得紧了些。
夜色再次深沉,驿站外的黑影还在徘徊,但屋内的两人,却在彼此的陪伴中,寻得了片刻的安稳。
天还未亮,东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时,陈鹤舟就醒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江逾白枕着的手臂,起身洗漱完毕,又去叫醒了黎书禾。
江逾白被动静吵醒时,陈鹤舟已经备好了马匹和马车。他揉着眼睛坐起来,陈鹤舟正好走进来:“醒了?快些洗漱,我们马上出发。”
“嗯。”江逾白麻利地穿好衣服,将腰间的油纸伞挂件摸了摸,又看了眼陈鹤舟腰间的平安符,才跟着他走出了房门。
驿站的后门静悄悄的,只有两个暗卫牵着马车等候在那里。黎书禾被扶上马车后,江逾白刚要跟着上去,就被陈鹤舟拉住了:“你跟我骑马。”
他翻身上马,然后向江逾白伸出手。江逾白握住他的手,借力翻到马背上,坐在他的身前。
这个人对朋友不会一直都这样吧…
“坐稳了。”陈鹤舟揽住他的腰,缰绳一扬,骏马嘶鸣一声,朝着城外的渡口疾驰而去。马车跟在后面,卷起一阵尘土。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新。江逾白靠在陈鹤舟的怀里,看着路边飞速倒退的风景,忽然觉得,只要能这样就好了,就算前路未知,也没什么好怕的。
陈鹤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很快就到渡口了,到了船上,就安全多了。”
江逾白抬头看他,阳光落在陈鹤舟的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眼神温柔而坚定。他笑着点头,轻声应道:“好。”
而此刻的陈府,张封文看着手下传来的消息,气得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他脸色铁青,眼底满是怒火,“陈鹤舟,你果然藏着他!”
一旁的青衣小生单膝跪地,头埋得很低:“大人,是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责罚?”张封文冷笑一声,“现在责罚你有什么用?立刻带人去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天邪’给我抓回来!”
“是!”青衣小生领命,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张封文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天色,眼神阴鸷。他绝不会让陈鹤舟坏了他的大事,更不会让“天邪”落在别人手里。这“天邪”的力量,他必须得到!
一场追逐与逃亡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陈鹤舟与江逾白,正迎着朝阳,向着未知的南方而去。他们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们,但只要彼此相伴,便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
陈总偏执这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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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险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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