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仍然没有正眼看他,曲宁觉得可能是自己有点令他厌烦了。
也对,他在这里这么久了,除了话特多的神侍能聊两句,只能和男人打交道,就算再怎么维持交际的分寸,他无意中散发出来的那种恶心的气息应该早就惹恼对方了。
曲宁面上仍然没有一点变化,一切思考都在不到一秒钟之内发生。
他想,算了,他只要能出神域就好,至于男人对他反感,那都是小事。
毕竟哪有朋友会一直喜欢和他在一起,而且朋友没了这一个还可以再交新的,就算不交朋友也不是不能活,可不能因为这点芝麻就丢了他的西瓜啊。
于是他松开了男人的手,仍笑着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天等你的消息!无论行不行,都一定要告诉我呀!”
曲宁开开心心地离开后,一直僵直的主神终于稍微晃了下衣角,任凭身体倾倒,坐在了曲宁坐过的椅子上。
祂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吸气时,才发现这里残留着如此浓烈的,曲宁的味道。
当然不是什么体味,而是一种温暖的、只有感官格外灵敏的主神才能捕捉到的气息。
除开周身加持的神力,众神的气息都稀薄且寡淡,只在心绪特别激烈的时刻会明显些,以警示主神应该出面维持秩序。
而人呢,他们的气息近乎于无,但是数量庞大且聚居在一处时却纷纷乱乱,像团作一团的蛛丝,这也是主神不喜欢去人间的原因之一。
但曲宁是两界生灵中唯一的例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祂可以在曲宁格外高兴或者格外低落的时候闻到他的情绪,可以在曲宁长久停留的地方闻到他残留的气息。
祂不曾刻意追寻,但是祂简直就像整日对着太阳转圈的向日葵,纯粹是在被本能驱动。
已经好几次了,祂想,曲宁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即使享用了神的食物,也最多让他延年益寿,而不会附带任何其他的功效……不可能是曲宁的原因,那么,祂是生病了吗?
祂潜入自己的大脑、潜入自己的身体,自己检查了每一个细节,只感觉比以往还更好了一些,除此之外,没有异样。
既然如此,那只能去寻找那些职能和感情相关的神祇了。
如此想着,主神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走出去,或者瞬移到目的地,但是……
再坐一会吧,站久了就应该坐一会。
不会感到疲惫的神祇这样想着,缩着手脚在曲宁的椅子上坐了半天。
次日,曲宁早早的就起床洗漱,他昨天已经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常去的藏书室等房舍也都清理得不留下任何痕迹,此时只等待那个男人的消息了。
他大开房门,在整洁的房间内踱来踱去,沉思着自己的计划。
很简陋,算不上什么计划,最多算个备忘录:先去神庙询问祭司有没有回地球的方法,如果没有那就去问神,之前雷米有提到过预言之神、命运之神什么的,祂们应该有办法。
在脑子里捋顺后,曲宁坐下来强迫自己冷静。
深呼吸。
如果能回地球那就回去,继续过自己的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如果回不去,那留在这里成天闲晃也不错,反正没人会驱赶他。
深呼吸,深呼吸。
无论如何,他都有地方可以滞留,他不会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人的命运本来就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被车撞死了还能掉进异世界捡回一条命,而且也没过得多惨,已经很幸运了,剩下的就是尽人事!
对!曲宁握紧已经沁出薄汗的手,给自己打气。
“怎么起这么早。”
男人来了,自从那次晚饭之后他的装扮就没有重样过,此时走进曲宁的房间,宝石随着他的动作而闪光,让人移不开眼。
对上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曲宁觉得他的眼神有点温柔,像是放到室温的冰块,表面融化出一层凉丝丝的水那样。
“嗯,在等你。”
主神原本还有点遗憾没抓到熟睡中的曲宁,现在一听曲宁在等他,倒是开心了,压着眼睛的眉峰都微微抬了抬。
“怎么样,主神怎么说?”
曲宁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男人。
“可以。主神说可以,你可以自由进出神域。”
“那太好了!”曲宁仔细道过谢就要向离开这里,走得那叫一个迫不及待毫无留恋。
原本已经想好要放曲宁出去随便玩的主神突然改变了主意,祂重重地放下果盘边上的一只银叉,发出脆响。
“但是你不能独自一个人。”
祂鬼使神差地骗了曲宁:“你没有神力,打不开进出这里的域门,所以要同我一起。”
曲宁脚步一顿,回身看他。
男人平静地解释:“我虽然算不上正式的神,但是因为需要频繁奔走,所以主神给……赐予了我一些神力,目前的神域里,除了我,没有别的人或者神侍能开启域门。”
听起来十分的合理,曲宁想,虽然他刚刚在男人那里觉察到了一丝动摇,不过鉴于它跑得比雷米还快,那应该只是错觉。
“那,那你要是有空的话……”
“可以。”
不等曲宁说完,男人就答应了他,站起身先曲宁一步出了他的房间,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走吧,我们去域门那里。”
域门在“主神”“赐给”男人的神力下显现出来,仍是一面张开的水镜,这一次,是曲宁主动跨过。
但是他还是闭着眼,这种传送门对他来说还是太超过了,他还没有勇气面对空间穿越时可能见到的景象。
因此曲宁就没有看见身边的男人滑在他身上的那一眼,早已不是初见时的漠然,或者教他神文时的冷淡,其中的温情竟比他曾经交过的最好的朋友更深一层。
好可爱,好胆小,只是一个传送的门而已,是害怕这样纤薄的门会在使用时出现意外吗?
主神这样想着,一只胳膊已经虚虚地放在了曲宁的背后,做出保护和支持的姿势。
祂对人类的了解为数不多,但是祂印象中是有很多人向神祇祈求过更加结实的房屋和工具,更加强壮的孩子和牲畜,更加坚固的桥梁和舟车。
对于□□孱弱的人类来说,确实会更加偏爱粗壮的梁木和宽厚的门墙吧。
在心里想着要为祂的好朋友曲宁而改造一下传送门的外观的时候,曲宁已经先主神一步踩到了密林中的祭坛石板上。
神域和人界的时间流速没有不同,此刻的人界也是清晨,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树叶在祭坛上漏下大大小小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植物气息,仍然没有鸟叫虫鸣,但是曲宁能听到远处有隐隐的流水声传来。
他肩膀松弛,还有闲心在祭坛上四处看了两圈。
“啊,我的血还在这里。”
曲宁蹲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竟然在花纹深深的缝隙中找到了一点点深红色。
主神心跳猛地漏了一下,立刻蹲下查看。
“是怎么回事?”
祂嗓音冷而硬,如果是别的神祇听到了肯定会不自觉把皮绷紧,但是曲宁已经习惯了,语气轻松地说:“我被抓来献祭给主神的那一天晚上,站在这个位置,然后祭司啊神使啊他们在周围吟唱,不知怎么回事,我漂浮了起来,然后晕晕地吐了一口血,它竟然渗得这么深。”
曲宁颇为感慨地用细树枝戳了戳:“过了这么久都没有被雨水淋走,真是顽强。”
他没注意到四周的气氛已经不对,空气近乎凝滞,男人更是紧闭嘴唇,眉眼下压,披散的长卷发不再柔软,而是变得如钢丝般僵硬。
随手扔了树枝,曲宁道:“我要去做我的事了,你呢,来人界有没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陪你。”
“啊,那多麻烦,要不然你随便玩玩,我们另外找个时间碰……”
“碰面”两个字还没说完,男人就打断了他:“不。”
主神把曲宁从地上拉起来,冷着脸给他顺了顺脸颊两侧的头发:“他们对你不好,你不要一个人乱跑。”
祂的神域里被塞进来那么多神侍,没有一个是带着伤进去的。
曲宁口中说的“吟唱”,那是祂很久之前给予人界祭司的口令,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或者动物。
一定是那些人,在把曲宁送到神域之前让他受了伤,才会因为受到了域门的一点刺激就呕血。
退一步说,就算不是那些人做的,为什么不把曲宁养好了再送?就那么着急吗?
祂并不是偏爱病弱美女美男的急色的神祇,那些人怎么就能做出来这样的事。
曲宁注意到男人已经握紧了拳头,闷着头走在他前面开路,心想这男人昨天才因为他莽撞地拉了手腕就厌烦他,今天就因为发现曲宁在来之前受过伤而生气。
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啊。
这朋友,能处!
曲宁潜藏在心底的,因为男人的回避而生出来的焦虑和不安迅速消失。
走出密林,曲宁循着记忆前往神庙,男人紧紧跟着他。
距离挺近,如果其中一个人稍微抬一下胳膊就会挨到另一个人,两道影子连成一片。
在云上徜徉的神祇远远看到主神粘着一个人类走在主神的神庙附近,立刻用云雾掩住身形,然后呼朋引伴地集结了近处的神悄悄跟随着他们。
主神尚在怒火之中,没有发现暗处的那些好奇的神祇,而曲宁则是暗爽——走到哪天上都有一片云遮着太阳,好凉爽啊。
和上一次不同,今日神庙内往来的人很多,这里似乎还承担着一部分学院的功能,曲宁注意到石阶上有三五成群讨论的年轻人。
“好多人啊。”
曲宁随口感慨了一句,男人却很认真地问他:“让他们减少点?”
“嗯?”曲宁一呆,脚步顿住。
他和男人对视,确信男人眼中只有认真,仿佛只要曲宁说“是”,就会把神庙附近的人都驱赶到别的地方。
假的吧,怎么可能因为他一个人的意愿就做这种事,官威未免太大了。
于是他也跟着开玩笑:“要是减少了,那谁来瞻仰主神的塑像啊。”
主神看了一眼神庙内耸立的巨大塑像,幽幽开口:“这种塑像,没人看才好。”
这还是曲宁第一次见到他身上有如此浓郁的活人气息,那种淡淡的不爽和嫌弃大大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他笑道:“我倒是觉得挺有趣的……你不喜欢,是因为它不符合主神真实的样貌吗?”
“嗯,”男人点点头,说:“不符合就算了,还幻想成了一个多种生灵拼凑的形象。只有天地初开时才诞生过一些类似的神,或者说妖魔。”
“妖魔?”曲宁有些好奇,藏书室可没有这些信息,那些手工装订的金版封面的大部头从头到尾都只记录神的世代。
见他感兴趣,主神的心情转好,不自觉地想要把自己知晓的,都讲给曲宁。
“是的,妖魔,祂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智慧不足,只知道相互攻击,摧毁见到的一切。”
“大多数妖魔都像这样,”一人一神已经走到了石像旁边,主神一只手放在它的蛇尾上,“就像这个塑像,有人的部分,也有动物或者植物的部分,被天地随意糅合出来,千奇百怪。”
男人最后的“千奇百怪”让曲宁觉得有点好笑:“不在你的审美上?”
主神毫无觉察自己嘴巴和漏勺一样,他站在自己的神庙里感受格外明显的神力波动,听着朋友好奇的询问,早已忘我,诚实到不可思议。
“对,祂们不符合我的审美。”
长得奇怪就算了,主要是要收拾祂们的烂摊子,对于祂那样一个新生的主神来说,仍需要日夜不休地四处奔走。
好不容易忙完了,天地澄明了,以为能休息了,又出现了第一代神祇,虽然数量远远比不上现在,但个个都精力旺盛,对自己的神力也没有概念,搅得天界和人界不安宁。
比较稳重的神祇也有,比如祂的老师,第一代理智之神博纳,但在“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打”的混乱中,祂们的努力实在有点捉襟见肘。
想到这里,主神就头痛,真是噩梦般的回忆。
虽然祂并没有做过梦,历代梦境和幻想之神的能力都不足以侵入祂的脑海。
“并且,妖魔实在是一群不可驯服的生灵,祂们的天性只有破坏。”
“那你喜欢现在的神祇吗?”
“一般。”
主神和曲宁走去神庙的角落里看着更多的人来来往往瞻仰主神塑像,在旁侧的水池里丢下轻重不一的钱币和碎金。
祭司和神使在神庙深处忙于和华服的人谈论,曲宁根据他们脸上的倨傲神情猜测他们是国主的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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