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主神今日的耐心和分享欲都很高,不用曲宁费心询问祂更多,祂就已经兀自撑开了尾羽,把上面的闪光展示给他。
“祂们虽然比妖魔更有智慧,也更熟悉自己的职能权责,但是,我没办法喜欢祂们。”
“这又是为什么?根据我知道的神来说,祂们个性鲜明,容貌出众,没道理不喜欢祂们吧。”
曲宁衣角上的飘带末端坠了一颗不大的珠子,算有点分量,主神无意识地用手指转着,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对待祂们,就像对待一群顽皮的孩子,像国主对待他的臣子。”
“你知道,神祇的职能都是固定的,从祂们诞生、在神殿拿到自己的权杖开始,就不会变动。神祇之间不会争夺对方的权柄,这就像一个……”
“锚点。”曲宁补充。
“对,锚点。”
主神用眼神抚摸了一下曲宁的头顶,把内心的一次震颤记录为遇到知己的欣慰,这让祂愿意说得更多,更贴近自己的心。
“一个神,无论如何,都有这样一个锚点,和祂们的神域组合成无坚不摧的‘家’。在别的神那里受了委屈,回神域里享受一下自己的权能;被主神斥责了,找个地方挥舞权杖。”
“但是我不行,我没有那样的锚点。”
“看似拥有至高至上的地位,用之不竭的神力,但是我没有专职,我只是在维系人界和神界的稳定。”
曲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主神站在开阔的庭院中抬头淋雨,当自己问祂为何不回家时,祂回答“我没有家”。
那会还以为是中二病或者身世悲惨的可怜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主神缺少的东西,在精神层面上。
这样一想,曲宁觉得自己和祂有点微妙的相像。但是又一转念,主神的神域已经足够宏伟广阔,而且还是独属于祂的空间,比他强多了。
如果他有这样一个神域,曲宁幻想了一下,那才叫“只要心中有海,到哪都是马尔代夫”,他也不用费劲回地球了,走到哪哪就是家,到哪个世界混都无所谓。
主神没在几分钟前注意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彻底暴露了身份,此时也没注意到曲宁的跑神,完全沉浸在前所未有的亲近交谈之中。
祂的嗓音越来越低:“当两界没有大变故时,我是不被想起的‘主神’,当两界出现灾祸时,我是趁手的解决工具。”
“没有人真正的有求于我,也没有神真正的敬佩我。”
“你知道吗,”主神捏着曲宁衣带上的珠子,头顶的彩窗在二人身前投下一大片绚烂的彩光,“我不喜欢离开神域,因为神域外并不是你想的,都是费利兹这种轻飘飘的神,有许多神终日相互攻讦,还有许多神一直尝试杀死我,取而代之,开启新的世代。”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在大多数时候,我独来独往,不发一言,人界的繁荣或者衰败无法提起我的兴趣,神界的宴饮或者战斗同样令我感到疲惫。”
主神的潜意识中那块名为“感情”的湖泊仍因为昨天费利兹祂们的指点而泛着柔软明亮的波光,再加上曲宁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这让祂感性,愿意倾诉,也让祂毫不思索地继续开口:“只有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会感到放松和愉快。”
“那我们要一直做好朋友啊,主神。”
曲宁眨眨眼,抬头看他,眼中满是狡黠。
“你……”主神惊愕,终于回过味来,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从主神的身份出口的!
祂饱满的双唇微张,眼睛瞪大,微风吹过祂额头和耳边吹落的发丝,显得又呆又好笑。
“嘿嘿!”曲宁咧嘴笑了笑,心想神真是很好骗的生灵啊!费利兹是这样,主神也是这样。
但是费利兹反应过来之后是用权能逗笑他,让他累倒,而主神则是完全呆住,和远处祂的塑像一般纹丝不动。
“以前就发觉了,一直不敢确定,今天才找到机会呢。”
昨天说认为祂是神官来小诈一下之后,主神承认了,搞得曲宁真的认为祂就是主神身边的秘书,还好没有全信,还好主神说漏嘴了让他找到了验证机会。
“那、那你……我……”
主神已经有点语无伦次,祂昨天和神祇们私聊时还担忧过曲宁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生气或者畏惧祂,当时其他的神祇也纷纷附和,都认为人是难以接受朋友的欺骗的生灵。
祂们猜测了曲宁可能有的反应,但是很显然,没有一条猜中。
更加奇妙的是,主神被曲宁小小的愚弄了一下之后,却并不觉得恼怒,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即使是放在人类中也算得上清瘦的青年。
他总是这样出人意料,不停地牵动着祂的心绪。
主神心念一动,突然很想离他更近一些,最好近到能让他们的衣带打结。
曲宁对主神内心的百转千回一无所觉,只是这种能打趣别人的机会不多,他还想再过一把嘴瘾来着,但是远远看见祭司那边已经空闲了,于是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语气也恢复到往常:“我要去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吧。”
于是他也就没有注意到,主神的身体向他倾斜了更多。
走去找祭司的路上他在想,如果能搞到回去的方法,他会想念这个有点笨拙的很帅的朋友。
“没有办法。”
祭司和神使们因为刚才和国主的使者交谈而显得有些疲惫,得知曲宁的来意后,毫不修饰地打碎曲宁的希望。
这个过程实在太快,以至于曲宁脸上的期待撤回不及,还冒着袅袅热气。
“我们猜测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真是这样,你回去是不可能的,即使因死亡而脱离了沉重的肉身,人的灵魂也是向下穿过土地的怀抱,淌过冥河的水,而不是飘到天上。”
另一位神使补充道:“我们向预言之神求预言时,祂给出的第二条预言正好能解决你的问题——你如同剪了脐带的婴儿,降生后就再不可能回到胎盘之中。”
“预言之神从不出错。”
祭司和神使们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并且也没必要骗他,曲宁心情沉重,他垂下眼皮,用下牙咬了下上嘴唇,问道:“那,第一条预言呢?也和我有关吗?”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年轻些的神使道:“求关于他人的预言时,因着此代预言之神是同手足一同诞生的缘故,将会给出两条预言,所以第一条预言,当然也是对你的命运的预示……主神没告诉你吗?”
这可是常识啊!众人和众神都知道的常识!曲宁都去神域那么久了,竟一无所知吗。
“没……”曲宁苦笑,他不知道的可太多了,非要说的话,十分钟前他才确认了主神的身份。
众人都交换了一个“好可怜,根本不受主神重视”的眼神,对曲宁这个祭品多少带了真心实意的怜悯,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第二条预言你已知晓,但……”
“至于第一条,”几人面色犹豫,还是含糊道:“并不很重要。”
“总之,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你都没办法回去了。”
几人盖棺定论,又打起精神问他在神域过得如何,是不是根本没见过主神。
曲宁并没有说主神就在这座神庙里,他随意回答了几句之后问道:“你们是在哪里求的预言,我可以去吗?”
“自被关进监牢,预言之神的神庙大多不再灵验,都渐渐废弃了。如果你要去,须得到利索斯大原的边界,那里有一处枯枝搭建的神庙,即是预言之神面对人类的最后的神庙。”
曲宁记下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追问第一条预言是什么。
毕竟他仍是一个年轻的、不曾受到节制一切念想的凡人,对自己的命运还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祭司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们当时确实是把你当作伴侣献给主神的,但是即使是爱与婚姻之神也不能担保你们会相爱,同时,我们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占卜不到来路的人,所以也担忧着你是否会有朝一日突然离去。”
“为了同时获得两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向预言之神提出的问题是,你是否会在与主神相爱后脱离此世……我们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来问了,那么,预言之神给出的第一条预言是,‘不要对雌鹅许下生金蛋的愿望’,也就是说,主神不会爱你。”
她有些怜惜地看向曲宁,再次重复:“如果你有一天爱上了主神,须知晓祂不会爱你。”
原来和自己的生死来去无关啊,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就是什么爱不爱的绕口令啊。
曲宁松了口气,并不是很在意:“好的,我记下了。”
他早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也确实很能认可主神的外形,但他并不是一发起狠就忘记正事的那种人,也并不对主神存有爱情幻想。
和主神当朋友就够了,至于恋爱,曲宁另有打算——至少不会在他自身无法安定的情况下考虑,也不会和神祇这种寿命超长的生灵谈。
回到在主神身边后,曲宁隐去了自己问的问题,只告诉主神他接下来想去利索斯大原,找预言之神。
处于某种主神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祂想要和曲宁有更长的相处时间,也想为曲宁解决一些不困难的小问题,因此,不用曲宁请求太多,祂就相当积极地配合了他的一切活动。
“嗯……那我带你直接去见祂好了。”
祂拉住曲宁的手,在他疑惑目光中解释说祂要是使用神力带他到另一个地方就必须和祂有肢体接触。
曲宁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却仍然忍不住吐槽一下:费利兹都不用这么麻烦,神力更强的主神反而限制更多吗。
算了,只是牵个手而已,而且主神这么正经,总不能占他的小便宜吧。曲宁说:“好。”
于是曲宁和主神的周围涌动起一片粼粼的星光,曲宁眼前一蓝,星光散去后眼前便换了景色。
一望无际的平原,肉眼可及的大地上长满了青黄色的草,弯弯曲曲的河流静而缓地流淌着,宛如一匹闪闪发光的绸缎。
天空高而远,没有一丝云彩,令人头晕目眩的深蓝从头顶一路倾泻到大地尽头,空气湿凉,曲宁觉得自己的胸腔和大脑都被冰得一震。
“不会眩晕啊。”欣赏了一会四周的景色后曲宁才反应过来,这次传送并不像头一次那样,晕到直接扑在地上。
这一声嘟囔也没被主神错过,祂解释说:“年轻的神祇对于神力的控制比较粗糙,所以才会晕……费利兹带你去祂的神域的那一次,很难受吧。”
其实还好,曲宁现在想起来也并不觉得很难受,反倒是落地这么久了主神还和他手拉手,让他有点难受。
“一点点而已,已经忘了……预言之神在哪里呢?”
一边说着,曲宁一边转过身四处看看,顺势就把手从主神温热的手掌中抽出来了。
“祂在这里。”
主神因手心变空不适了半秒,但没忽视曲宁的要求,祂抬起手,二人面前的空气微微波动了一下,然后无数道同心波纹在这空气屏障上荡开,像是雨天落在水面上的雨滴,只是更加寂静,更加规则。
随着波浪向外扩散,“屏障”的全貌渐渐显现,原来是一个巨大的、边角锋利的方形金笼。
曲宁再一次被此世界的神力震撼,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掌按住屏障,微微张着口看着眼前的景象,恨不得记下每一个细节慢慢品味。
十来秒后,波纹静止,曲宁和主神能看见笼中中漂浮的神祇了。
祂头发及肩,白色中参杂着几缕纯黑,皮肤苍白,面容精致,瘦削到近乎形销骨立,长到根本不可能在地面行走的衣袍如瀑布般流泻,洁净素雅得不可思议。
“预言之神,祂叫米洛伊斯。”
米洛伊斯手捧一面小鼓,双眼紧闭,鼓面就贴在耳边,祂瘦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似乎在聆听。
“看样子祂心情不错。”
看着曲宁定定地凝视着米洛伊斯,目不转睛,主神好心提醒他:“如果祂心情不好,会变得极为狂暴,对眼见的任何人、任何神吐出恶毒诅咒。”
“因此,祂虽不能出来,但你要躲在我身后小心。”
祂的声音已经压低,但米洛伊斯仍然注意到了他们。
随手丢下小鼓,任它在半空中融化成为清澈的水自由流淌,米洛伊斯睁开金色的眼,扭头向曲宁看来,精准地和他四目相对。
转瞬之间,米洛伊斯已经冲到曲宁面前,隔着薄如蝉翼的屏障和把手掌放在了曲宁的位置上。
被祂的速度吓了一下,但米洛伊斯的眼睛和有什么魔力一般,曲宁只能和祂对视,身体动弹不得。
米洛伊斯根本不在意一边的主神,祂缓缓张开嘴,向曲宁伸出同肤色一样苍白的薄舌,舌面上布满一道道细而狰狞的猩红色纹路,隐隐发着光。
祂舌尖亦有一枚尖尖的黑色舌钉,通体漆黑而光滑,几乎能映照出曲宁愕然的脸。
曲宁被祂的非人感惊住了,从头皮僵直到了脚底,汗毛直竖,舌头也软成一团堵在喉口不能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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