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托托迪斯在主神回来之前离开了,曲宁也在神力的作用下陷入了介于昏迷和睡眠之间的状态。
等他真正清醒时,天光已经大亮,他遗忘了这一段记忆,只感觉嘴唇有些泛苦,而且内心总有一团挥之不散的焦躁,想要无缘无故地用语言攻击什么人。
这对于一个常年以和为贵,不和任何人吵架的软柿子来说,实在诡异。
曲宁来不及思索其中的原因,主神就先一步出现了。
祂看上去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为“口误”而尴尬地躲闪他的视线。
阿伏亚给他带来了一大束鲜艳的花,红的压着紫的,小的叠着大的,审美实在很笨拙,曲宁怀疑是祂自己扎的。
“放在你的桌上好吗?”
他们已经熟悉到曲宁允许祂随意进入自己的房间了,所以阿伏亚便轻车熟路地走到桌边,拿起放在桌角的花瓶——
“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此话一出,曲宁自己也愣了一下,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找补:“不不不,我是说、我来就好,你……”
“那我给你放在这里了,”阿伏亚神色如常,似乎曲宁突然的喝止并没有影响到祂一般。
祂将花束放在桌上,动作却有些局促,那么高大的人,将两只手放在身前交握:“那、我能坐在这里吗?我想等下和你一起吃饭。”
啊啊啊啊啊!
曲宁已经快要无地自容了,他吃住都在阿伏亚的地盘上,虽然成了朋友,但是刚才直接冲人家大声喊叫,让祂都快碎了,自己实在太过分。
“我、我不是……”
还没解释清楚,阿伏亚就已经神色黯然地站起身,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祂长长的卷发波浪一般在门边不见了,曲宁鞋也来不及穿追了出去,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主神传送的残影。
完了,曲宁颓然地垂下肩膀,心想,阿伏亚彻底被伤到了。
根据他的了解,阿伏亚不是小肚鸡肠的神祇,不会因为出言不慎就把他逐出神界自生自灭,但是……
但是他俩的朋友关系怕是就此为止了。
没办法,感情就是这样容易折损,亲情友情爱情,不与利益相纠缠的关系,全都是能用“彩云易散琉璃脆”来描述的东西。
就算他们还能同往常一般相处,但他的过失造成的伤害在阿伏亚那里不会被抹平,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有时候曲宁也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太夸张了后果,但是人与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哪里有不需要小心维护就一直……
维护!对了,维护!
食不知味的曲宁匆匆把剩下的食物塞进嘴巴用力咀嚼。
他的判断都出于过往的经验,而他的过往之中,根本没有几个像阿伏亚的人啊!
需要他谨慎经营的,并不是友谊,而是社会关系、是他的定位罢了。
如今到了另一个不需要他混社会混圈子的世界,哪里还要那样地审慎悲观呢!
既然他下定决心要和阿伏亚当朋友,那么现在应该做的,不是懊悔自己的失言然后放任他们的关系恶化,而是向祂道歉、解释清楚他的无心之过才对。
曲宁匆匆整理好自己,把阿伏亚带来的花插进花瓶摆在桌子中间,冲出房门才想起来他根本找不到阿伏亚。
此前都是阿伏亚主动来找他,或者他们在神域的某处偶遇,仔细算来,他连阿伏亚平常在哪里睡觉、在哪里处理神界事务、喜欢在哪里打发时间都不知道。
唉,阿伏亚对自己了如指掌,他对阿伏亚却近乎一无所知,实在是不称职的朋友。
想到这里,曲宁心里愧疚更深,对阿伏亚憋了深深的歉意,却暂时无可奈何,只好闷着头一个人四处搜索起来。
就在他在神域内找阿伏亚时,阿伏亚已经离开了神域,亲手去捉赫托托迪斯。
从曲宁开口的那一瞬间,祂就察觉到了必然是口角之神的手笔。
原因很简单:眉间的怒气,话语中的厌烦,眼神的嫌恶,无论哪一个,都和正常状态下的曲宁不沾边。
阿伏亚没有“圣人”这个概念,也不曾向人类中的僧侣或者贤者请教,祂也知晓曲宁不可能是一个永远不发脾气,永远温吞柔和的人。
但是在这些之前,祂更了解曲宁的谨慎、内敛和忍耐。
在祂倾听曲宁的那一天,阿伏亚就知道,曲宁不会突然对祂说“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这类话。
如果祂能够让曲宁放纵到自愿说出这种话,祂会很高兴,在那之前,让赫托托迪斯充满恶意的神力来达成这个目标,祂只会怒火中烧。
赫托托迪斯此时正在人间流窜,祂料定主神不是宽容大度的神祇,此时应该正在和那个人类争吵,因此精神相当松弛,也就没有注意到一双碧绿的眼睛已经狠狠攫住了祂的身影。
“赫托托迪斯!”
这一声呼唤如惊雷炸在赫托托迪斯的头皮上,祂全身紧绷,神力凝聚成防御屏障从头顶撑开。
全身上下都迅速调动起来为遁走而服务,赫托托迪斯行动的速度仅次于雷米,但千钧一发之际,主神的手早已轻而易举地粉碎了祂的防护,按着祂的后脑将祂掼在了泥土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以赫托托迪斯的头颅为圆心,四周的土地龟裂出深深的沟壑,主神双脚不沾地,祂金棕色的长卷发和宽松柔软的衣袍漂浮着,脸上一片冷漠。
“你是口角之神,挑动争执,诱导口角是你的天性,我从不以主神的身份惩处你的本能。”
祂抬起一根手指,向上一勾,赫托托迪斯的头发便被隔空拽起,把祂整个神从地里拔出来。
“我只作为一个普通的、为你所害的神祇,警告你,如果再敢靠近我的爱人,我发誓,我一定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说完,祂就离开了这里。
此前不觉得有多么煎熬,自从认识曲宁,祂是越来越不想和其他的神祇或者人类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摔回地上的赫托托迪斯一个字也不敢说,呼吸都停止了,直到这里再次有微风吹过,证明主神确实已经离开,才敢猛地吐出一口血,剧烈地喘息起来。
凌乱的头发粘在脸上,和血液汗水泥土混在一起,祂甩了甩扭曲的胳膊,擦了一把鼻下的血,原本变形的五官缓缓地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赫托托迪斯神色晦暗地看着这个坑的中心。
当时祂全部注意力都在逃跑上,连表情都没有来得及改变,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表情嬉笑的印子,滑稽又可笑。
祂扑在那个印子上,用双手疯狂地抓乱它,直到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才喘着粗气停下。
那个主神下手真够狠的,赫托托迪斯从地上爬起来,随着祂的动作,被主神打断的骨骼、破开的伤口,因挖掘泥土而崩断的指甲、被石子磨出骨头的指头全部都迅速复原。
口角之神的天赋之中,就这一点比较好使,不需要医疗之神的治愈,就能在挨打之后自愈。
但不代表祂不记仇、不代表祂不会感到剧痛和耻辱。
撩开头发,祂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一口下唇,在主神的暴怒之中咀嚼到了一丝潜藏着的惶恐。
“爱人”,哈哈,竟然是“爱人”!
祂低低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人类单方面纠缠主神,那还没有那么有趣,但是主神显然爱他,那即使是拼着被主神严厉惩处的后果,也要好好地摆弄一下自己的权杖啊。
什么爱、什么恨、什么公平正义、什么命运、什么战争,其他神的权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唯有祂,唯有祂挑起的争端,才是所有生灵从生到死都逃脱不开的永恒的命题!
费利兹祂们啃不下主神这块硬骨头,祂来啃!
主神啊,从神变成人了,还能同从前一样油盐不进,高高在上吗。
对于赫托托迪斯的暗自记恨,主神并不是全然不知,但是一方面,祂认为赫托托迪斯的职权说难听了只是挑拨搬弄、引起口角罢了,只要祂全方位保护曲宁,祂就不可能真的伤害到他。
另一方面,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伏亚!”
甫一进入神域,主神就看见站在中庭水池边上的曲宁,正在大声喊祂的名字,很焦急的样子。
祂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反应,迅速来到他的身边,低头询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曲宁额上还有汗水,来不及擦掉,他抓住阿伏亚的手臂,大声道:“对不起!”
阿伏亚一愣,曲宁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早上我说那话时脑子不清醒,不知道怎么就冲你发火,语气很差,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的。”
他想说“请你原谅我”,但是阿伏亚的眼神已经先一步从惊愕变成温柔和炽热了,烤得他不知道说什么,又把头低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把阿伏亚揪得离自己这么近。
曲宁松开阿伏亚,干笑两声:“我找了你很久,还以为你不想见到我故意躲起来了,哈哈。”
阿伏亚的心已经化成水了,祂重重的抱了一下曲宁,顺便把他身上残留的口角之神是神力清除掉。
“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讨厌我。”
祂凝视着曲宁,看着他可爱的眼珠转来转去地躲祂,睫毛一上一下地翻动。
氛围开始变得古怪了起来。
曲宁比祂对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化更敏锐,在耳朵变红之前就从祂的怀里滑了出去,哥俩好地想要搂祂的肩膀继续干笑,结果身高不够,只好改成扯着祂的衣服,好歹把那点暧昧给驱散了。
“哈哈哈,那就好,到处找不到,好哥们真是给我吓死了。”
阿伏亚不想听见那个和神祇的“消散”同义的“死”,也不再想当曲宁的“好哥们”。
“嗯、嗯,总之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曲宁松开阿伏亚,转身欲走。
“去哪里?”
阿伏亚还没有和曲宁独处够,怎么舍得放他走,不需要思考,祂便贴了上来。
“去、去找雷米祂们玩。”
这倒不是搪塞阿伏亚的假话,曲宁原本的计划就是找祂道歉,然后便出神域——自从阿伏亚允许他自由进出后,他没少跑出去玩过,除了雷米之外,还认识了死亡之神麦利和医疗之神尹芙兰,都是经常在人界游荡的神祇。
阿伏亚监视两界,自然知道曲宁的交友情况,不过因为那些神祇对曲宁无害,所以才不插手。
但是今天曲宁都为祂走出第一步了,那祂也不会消极怠工了。
现下曲宁的房间里已经出现了许多那些神祇给他的小玩意,他的空闲时间也分出去一大半给祂们,更可恶的是,他从房间跑出来找自己,还不忘记换成适合外出的鞋子,显然是想要在祂这里露完脸就跑出去玩。
祂想要加入曲宁的活动,但……
“那你去吧,今天晚上能早点回来吗,早上没有一起吃饭,晚上可以一起吗?我让他们做些你喜欢的。”
祂轻飘飘提及早上的小遗憾,以退为进,使得曲宁偏向雷米祂们的天平立刻回正,缓缓向“阿伏亚”倾斜。
唉,道过歉应该好好在一起打发时间来展现诚意的,可是他和雷米祂们有约定在先……那就只好答应阿伏亚,晚上早些回来陪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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