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那生吃活人的蛇,更可怕的东西是——
单纯良。
***
【我被神做局召到这里,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神却逼我渡梏。我来这儿没多久,就遇上无数次危险,但你每次都能救下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谢谢,所以,你知道“你很好”是什么意思吧。】
沉缚自顾自地继续说:【魂体老是说这一任渡生王可怕,不比初代渡生王,可我看得出你底色善良,不然怎么会每每为了我这一个异世界来的凡人而舍命,你要相信初代渡生王选你当继承人是因为相信你。】
沉缚始终相信一个人:危肆。哪怕这里的勒赫乐缇跟沉缚设计的游戏里的勒赫乐缇相差甚远,甚至总会出现一些她未曾创作的设定。
可危肆这个她亲手创造的人,哪怕人设崩塌,但他也是那个善良的人。
一个傻乎乎愿意相信“异世界”、“游戏设计师”这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词的危肆,能可怕到哪里去呢?
所以,【危肆,你很好。】沉缚再次郑重说道。
被世间万千魂体惧怕的危?盛气凌人?可怖狡猾?肆,终于遇到了世界上最懂他的人。他眼中泪光闪烁,那些萦绕在他身边浓雾似永远也散不掉的哀,因沉缚的出现,渐渐淡掉。
【你怎么又哭了?】
难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怎么又将人惹哭了。
“我高兴,沉缚,我高兴……”危肆牵着她的手,捧上自己的脸。
【就说个你很好,就高兴了?】
“嗯。”
看,沉缚没说错,这样容易满足的危肆,是很单纯的人。
谷雨站在他二人身后,不过一低眼一抬眼的功夫,刚刚还好好的危肆突然就哭了,还可怜兮兮的让郡主为他擦泪。
谷雨看不懂了,这男人能完好无损地从左相府院出来说明身份不简单,刚刚又听见王声说什么修士,那危肆定然不是一般人,这样不凡的人怎么到了郡主面前就如此柔弱爱哭。
复杂的男人。
**
沉缚安慰完危肆,还得安慰魂体。她唤出体内的魂体:“你没事吧?好一点了吗?”
魂体沉默半晌:“……谢谢你,谢谢你理解我。”她语气凄凉又自责。
“生前的事不怪你,若不是单纯良,你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我会帮你的。”
“沉缚,我以前真的很蠢。从前那么多让我发现他真面目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都装看不见。单纯良的口不对心,我两个娘的死,贵妃,还有那颗树……”
“树?”沉缚打断魂体:“是左相府院里的那颗树?”
“嗯。”
沉缚问:“那颗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后面会越来越大,甚至繁荣到能遮完整个府院。你以前也觉得那树奇怪?”
魂体点点头:“我以前每次去单纯良院中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各种意义上的奇怪。那屋子朝势不对,白日里几乎没有阳光,屋子里本就阴冷,还在屋中央种一颗喜水的树,而且每次经过那树时,都令人毛骨悚然,总觉得背后有双阴凄凄的眼睛在看你。”
魂体继续说:“那树长势极快,我记得在我死之前它成了参天大树,它将左相府院遮得严严实实。”
“那水中有东西你知不知道?”沉缚想起刚刚泛起的水浪,甚是奇怪。
“我知道。可王声跟我说的也是鱼。”
只怕不是。
沉缚面色凝重,敲敲危肆:【危肆,你之前说过珠串会对术灵有反应,它刚刚震动了。】
【府里有东西。】
“谷雨,郡主现下饿得发慌,你先回小厨房拿些糕点来,我们在此处等你。”危肆立刻将谷雨支开。
“是。”谷雨并未起疑,只觉得自己思虑不周,先是忘了带披风,后又忘了带小食盒。
危肆环顾一周,见远处有一假山,那里倒是个隐蔽的地方。
二人走至假山处。此处偏僻,白日里就极少有人经过。此刻时辰尚早,经过这里的人几乎没有。
危肆四处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后:“你可以说话了。”
沉缚再次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你之前不是说,珠串会对术灵有反应吗?难道这里也有和你一样的人?”
“珠串除了震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沉缚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还有很细微的笛声,似乎只有我一人能听见,因为我见王声并未有反应。我会不会是出现幻听?”
“不会。”危肆立刻否决。
他伸手摸了摸她挂在胸前的珠串——小小的一坠,毫不起眼,看着与平常首饰毫无不同。
但它是初代渡生王的骨头。
危肆解释:“你那日的那滴血,它就已经认你为主。”
“上古神器,具有通灵性。”
“它能辨别出术灵,尤其是对主人有杀意的术灵。其实不止是术灵,是一切超乎于凡人的力量。”
“你是说,这府里有人也有超乎于凡人的力量?”沉缚问。
危肆没有理这句话,眸色暗沉,“沉缚,有东西想杀你。”
“没事的,危肆。”沉缚安慰道:“我一个外人眼中的废人,却封了郡主,恨我的人、想杀我的人,应该已经排到法国了。”
“法国?”危肆敛去骇人的神情,“什么是法国?”
“就是……很远的地方。我没事,你先看看这府中,是不是有我刚刚说的那样的人。”沉缚拉回话题。
“好。”
危肆左手掌心向天,自里向外旋转,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放在嘴前。念:
“无影无踪,”
“万物无形,”
“与我之往,”
“福降,追!”
银白色宛若游龙,“咻”的从指尖溢出,又迅速消失于天际。
清晨的阳光,稀稀拉拉落了几束,将左相府照得澄澈,风轻佛起沉缚胸前的珠串,珠串的叮铃声混着危肆的咒语声,在两任渡生王的术灵下,任何东西都是透明的。
过了大概一分钟,危肆收了手,说:“的确有,不过不是术灵。”
“是残灵。”
“术灵干净纯粹,是所有王,仙,神都会有的。但只有一个东西没有,那就是鬼。”
“而鬼拥有的东西叫残灵。”
“所以,这府里还真有鬼啊,那这府里的下人还挺厉害,都说准了。”沉缚想了想,“那这鬼厉害吗?”
“不过是半缺半残的东西。”危肆的语气有些许微妙:“这东西算不上真正的鬼,它身上的残灵是被借来的。”
“借来的?”
“嗯。”危肆解释道:“千万年前,鬼王自人间降临,凡间一时间鬼气、残灵四溢,不少妄想长生的生物都借机吸食了鬼王释出的残灵,以达到长生的目的。”
“不过……这残灵终究是从鬼王身上借来的,所以那些生物要维持长生,只有一种方法——”
“吃人,而且必须是活人。”
“不过,鬼王早已收回了那些半鬼的东西。这左相府里的,应该是在万年前……趁乱跑了出来。”
“这不是鬼王的错。”
危肆嗓音清淡,沉缚察觉到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与鬼王似有若无的相识感。
一个渡生王,和鬼王认识?沉缚装没听出,继续说:“那……那东西是不是就在左相府院里的那汪池子里?”
“嗯。”
“能看出具体是什么吗?”
“能。是一条……”危肆从唇缝里挤出飘飘然一个字:“蛇。”
男人幽幽的眼里卷出蓝,眼底抑不住的躁动,他将手指掰咯咯作响,浑身都是兴奋。
原来刚才那股让沉缚作呕的腥味不止是水臭,还有蛇腥,她并未发现危肆的异常,继续问:“那条蛇为什么会乖乖让单纯良养?”
“养?”危肆讥笑:“单纯良还没那么大本事。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之间应该是各取所需。”
沉缚忽然想起刚才的“生吃活人”,她带着不可置信问出:“你是说,单纯良为蛇提供活人,以此来换得蛇为他做事?”
“嗯。”
沉缚倒吸一口凉气,为天下所称颂的左相单纯良,在天子脚下正大光明地养了一条腐烂的蛇。
那些下人说得没错,府里的确有鬼——单纯良,比鬼还可怕的东西。
**
“嘘,有人。”沉缚忽然被危肆捂住嘴,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危肆揽腰塞进假山的石缝。
不远处,传来脚踩落叶的沙沙声。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记得将派去乡下的人杀了。”
是王声。
跟在王声身后的人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没答话。
“怎么?舍不得?”王声不屑道:“再舍不得都得杀了,事儿没办利索。”
“可是,主子,他们毕竟跟了我们许久。再说了,犯的也只是小事儿。”
“啪——”清脆的巴掌声,那人被狠狠扇了一掌。
王声怒声质问:“不是小事儿?你脑子也被挖了吗?”他又狠踹了人心口一脚,“连那个废人什么时候捡了个修士回来都不知道,还说不是小事儿?”
那人迅速跪下:“属下多嘴,属下知错。奴这就将人了结了。”
“诶,等等,”王声又改了主意,“别杀,要活的。”
活的人,好喂蛇。
沉缚危肆对视一眼: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狗东西。
下属并未有离开的意思,王声见他支支吾吾,极不耐烦:“还有什么就说。”
“恕属下多嘴,不知该不该问。”
“让你问你就问!”
那下属哆嗦着:“为何不让沉缚一直待在乡下。”
沉缚听得聚精会神,注意力完全在王声身上,可危肆的神思早就飞了。
石缝狭窄,里面站一人都费劲,现在却要藏两人,这使得沉缚和危肆只能紧贴在一起,两人几乎肌肤相贴。
沉缚的呼吸深深浅浅地喷洒在危肆脖颈处,这灼热感模糊了危肆的记忆:他想起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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