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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无需应允,也无需知晓

几千长阶,他背着她,刚踏出几百阶,黄昏便倦了厌了,嚷嚷着下了班。独留漫天夜色,正如半干的墨轻轻刷过。石阶的细缝处,焦金烁草此刻吹着微凉的风。好在,长阶之上,万千灯火,似倒灌的银河,星星点点,皆在其中。

洛昕瑶不耐烦道:“这是第几阶了?我说,我们直接御剑上去不好吗?”她指尖触碰到的衣襟已湿,但她毕竟不是什么直率的人,加上手上也不干净,便没有替谢翊卿擦汗。

谢翊卿终于开口:“第一千零三阶了。”他的嗓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但那如春水般的温柔却永远磨不掉。

洛昕瑶撇撇嘴,并不回答。一是她觉得谢翊卿摔坏脑子了,才会选择徒步走上去,而且,他还记着走了多少阶,简直不是人!二是她感到很奇怪,谢翊卿为何对御剑飞行这事闭口不谈,莫非,他不会?!

春风偏吹,吹乱了发,吹乱了草,吹晃了灯。

明月高悬,照出两人眼里,风留下的波纹。

……

几千长阶,终于走完。长阶尽头,风忽然变得很轻,洛昕瑶抬头望了一眼,来时路已隐入黑夜,留下一条微亮的线。两人脸上,橙光微晕,似夕阳吻过,笑意盈盈。

谢翊卿不做逗留,步履不辍。

洛昕瑶望着望着,倦意如潮水般漫上来,她低下头,睡在阑珊处。

谢翊卿察觉到洛昕瑶的安静,低声道:“真是心大。”

宗门深处,火光稀疏,但谢翊卿却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洛昕瑶的房间。

谢翊卿推门而入,武器散落一地,桌椅歪斜,镜面碎得只剩残片,床单也泛起黄渍。

谢翊卿并不嫌弃,而是轻笑,“若是我把你丢在这里,恐怕到天亮,你会被虫子啃得只剩一副空壳。”

他这话自然有道理,宗门深处种了不少树,虫子自然少不了。而洛昕瑶平常这么邋遢,还一身血腥味,不就是在招虫子吗?

他仍记得,小时候瑶瑶不爱收拾房间,总招小虫子。那晚她穿着睡衣砰砰砸门,他开门后,她却红着脸不肯承认是怕虫,只低头站在门口。后来他拿着扇子给她扇风,才把她哄睡。

不过,说起那把扇子,是他捡到瑶瑶的前一年,师尊赠予的。就连“瑶瑶”这个名字,也是取自扇上题字“凌瑶华而擅芳”。

谢翊卿把洛昕瑶带回自己的房,点上油灯,扶她盘腿坐到床上,自己随后坐在她身后,双掌抵住她的后背,缓缓将灵力渡入她体内。

周围灵力涌动,在两人身外凝成细碎的雪霰,似冬夜初雪,无声飘落,但化在骨子里,却是炽热的,缓缓渗入血脉,伤口渐愈,不留疤痕。

夜深得如一坛陈墨,灯影微醺,映见窗棂瘦小的身影。

谢翊卿俯身,轻轻将洛昕瑶放平,指尖掠过她苍白如雪的唇,他指尖竟微不可察地战栗。手中玉瓶倾落,丹药一粒粒滚入她的口中。

千金难换一颗的灵丹妙药,他却连眉梢都未皱一下。

白日里他足足登了几千阶,双腿早已酸麻,却仍未躺下歇息,窗棂上只映出他伶仃的身影。

灯芯见底,风从窗棂的缝隙中钻进来,火星晃了晃,终于熄灭。

谢翊卿摸黑去找火石,却只触到冰凉的灯盏。他才想起,自己不常熬夜,便没有多备火石。

他低声骂了句:“该死。”

可这夜,却灯火通明,烤得人煎熬。

旭日初升,最后一丝火光熄灭。

洛昕瑶醒时,先被晨光刺得眯起眼。她原以为身子会痛到活动不了,但她动了动肩,却只觉身体轻得像云,四肢百骸竟前所未有的轻快。

洛昕瑶喃喃:“完了,我不会死了吧,不要啊,天下第一就这么陨落了?!”她无奈,刚要“哇”一声哭出来,却被谢翊卿强行打断施法。

谢翊卿从屏风后走出,淡淡地,“没死,也不会死。”他这话掷地有声,而后顿了顿,“是我将你救了回来,师妹打算如何报答我?”

洛昕瑶:“……”

她对称呼起了疑,谢翊卿平常不都叫自己瑶瑶么?

谢翊卿调笑道:“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以身相许?”

洛昕瑶再次无语,这人怎么比之前更欠揍了?

洛昕瑶呵呵道:“你我的身份,怕是不妥。”

凌霄宗门规第二十八条,严禁宗门弟子谈情说爱。

不过,既然谢翊卿想玩,那她便陪他演下去。

谢翊卿也不甘示弱,“原来师妹也怕门规啊,那收我玉佩时怎地就心安理得了?”他像是捏住了蛇的七寸,眼尾浮起倨色。仿佛是,把柄在手,天下我有。

洛昕瑶被一语点破,像被雷劈中似的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哦对!玉佩!”

这可是原主最珍视的东西,自己竟然给它弄丢了…罪过罪过。

谢翊卿俯身,指尖轻弹洛昕瑶额头,像是雪落入沸水,既凉又烫,他嗓音压得低而促:“唉~要是找不到了可怎么办呢?”

他故作伤心,将脸撇过去,轻叹一声,似是在惋惜那上好的玉就这么“送”人了。

洛昕瑶管它三七十一,一脚蹬鞋便要往外冲,完全没注意鞋穿反了,鞋跟也还在脚心里…

结果便是,一个不小心被自己左脚绊右脚,她像没风时的风筝往前一扑,摔进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

她的鼻尖撞上僵硬的胸膛,淡淡的檀木气息混着晨露钻进鼻子。

谢翊卿稳稳托住她下垂的肩,几乎同时,原本扣在她腰上的手像被烫到似的骤然松开,指尖擦过她的衣角,带来阵凉风,而此时,也被两人的呼吸烘得发热。

谢翊卿笑眯眯道:“这是在投怀送抱吗?我、不、接、受。”说后半句时,他每个字都要一顿,音量也明显大于前半句。

洛昕瑶一把推开谢翊卿,倏然后掠数步,“才…才没有!”她耳尖慢慢染上一层薄红,宛如被烛火映照的玉。

空气忽然变得稠重,不知是谁绷紧了这根弦,就连风也识趣地没有再吹。

谢翊卿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双鱼玉佩。洛昕瑶定睛一看,瞪大双眼,那竟然是块完整的!

洛昕瑶满心惊愕,甚至怀疑自己是眼花了,抬手揉揉眼,随后高声问道:“这玉佩怎么会是完整的一块?我记得师兄把它分开了。”

谢翊卿答:“这么大一块,再弄丢了可就说不过去了啊。”说着,他将双鱼玉佩举到洛昕瑶鼻尖前晃了晃。那玉佩活像个鱼,尾鳍轻甩。

洛昕瑶摸摸鼻梁道:“哎呀,下次不会啦!”她伸手想抓住这条调皮捣蛋的“鱼”,却扑了个空,指尖只触到鱼尾的凉意。

谢翊卿故意将玉佩往上提了半寸,神色一敛,唇线抿直。可那双眼像蒙着溪流的薄雾,没有半点锋芒,“光嘴上说说可不行,你得付出点行动来。”

洛昕瑶气得跺了跺脚,而后挺直脊背,却垂着头,像一株被暴雨压弯的芦苇,“对不起嘛,那你想怎样?”

两人只差了半个头,谢翊卿一垂眼,刚好能看见洛昕瑶发旋。再往下,是刚抬起的眸子,弯成月牙,没有半分悔意。

谢翊卿双眸紧盯洛昕瑶,洛昕瑶也不躲,反而把笑意又挑高了半分,却无挑衅,只是笑着,像春水乍破,两人就这么僵持半天。

谢翊卿轻笑道:“系上。”他抬手,把双鱼玉佩扔给洛昕瑶,玉佩在空中翻了个身。目光却未松,视线黏在玉佩上,随时准备接。

洛昕瑶抬手接住,道了句“谢谢”,便低头系那玉佩。线缠绕在指间,像跟她作对似的,不停地打结。她越急越乱,最后勉强系了个歪结,玉佩上两个鱼倒挂着,像两个赌气的孩子。

她耳根悄悄红了,闷闷道:“我不会系…对不…”

谢翊卿蹙起眉,打断洛昕瑶,“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心像被一双手猛地攥紧,痛得发木。他实在想不通,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出了事还厚着脸皮找自己收拾烂摊子的师妹,怎么变得和刺猬似的,扎得他满手是伤。

洛昕瑶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心一颤,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生气了吗?”

谢翊卿简直要被这个傻子逗笑了,“我不是气你这个人,而是气你对我道歉。”

洛昕瑶沉默了,她头一次知道,皱眉不是生气,不是责怪。

谢翊卿憋着一肚子火,又酸又胀。他蹲下身,手指哆嗦着将那系皱了的红线一点点解开。他为玉佩换了一条,一圈一圈绕得极慢,仿佛在为洛昕瑶梳理复杂的情绪,也如昨日背着洛昕瑶一步步踏上台阶那么慢,那么久。最后打结时,他确认那玉佩在洛昕瑶锁骨窝才轻轻吐了口气。

洛昕瑶也配合着谢翊卿,僵在那,像被风化的石像,纹丝不动。

谢翊卿起身,随口一提:“你说,要是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呀?”

洛昕瑶失声追问:“你要去哪?”她不得不承认,这几件事后,她对谢翊卿生出了好感。可怪就怪在,那人如一夜之间被换了芯子,从冷血到温软,棱角收得干干净净。

谢翊卿莞尔一笑,俯身贴近洛昕瑶耳侧,手指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的小师妹,你师兄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吧?”

洛昕瑶先蹭了蹭谢翊卿的手,像只被顺毛的猫。下一瞬,她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啪地拍开那只手,连退几步,“那你摸我头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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