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灵音并没有穿那件“相亲战袍”，仍是平日那样简单的T恤牛仔裤，就如第一天踏入这里时一般，像个误闯其中的学生。
他背对人群，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去，然后坐到鼓凳上。
大厅内尚且嘈杂，这说明观众数量不少。但随着心跳般的鼓点奏响、渐强，人声慢慢消退下去。
今天的热场好像有些不同，节奏略显舒缓，但不时变换的节拍带来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鼓点起止之间，期待的心情越发高涨。
有新来的观众忍不住交头接耳：“这是谁？”
“他都不认识啊？每天热场的都是他，技术可牛了！”常客大声道，却也说不出他的名字。
聚光灯集中在舞台的这一隅。在演出开场以前，解灵音就是唯一的主角。
鼓声牵动脉搏，带领所有人同频共振，赴一场欢腾的盛会——
独奏至此戛然而止。观众鼓掌欢呼，等待演出人员上场。
很快有人发现，热场的鼓手今天没有急着下台，而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看起来准备多待一阵。
舞台灯光豁然大亮。吉他手和贝斯手原来已经就位，站在架子鼓的前侧。
显而易见，这是一支乐队。
鼓点再一次敲响，灯光应声染成暖色调，后方的屏幕也浮出歌名：“青蛙雨”。
舞台下传来后知后觉的呼声。薛溪园不禁弯起嘴角，偏头与金容和解灵音对了个眼神，踩着下一小节的第一拍开口。
“青蛙雨”是LiveHouse及KTV常见曲目，唱得再平庸也会有人买账，这是一首非常安全的选曲。他们表演的依旧是改编版，相比原版旋律未变，但节奏更加跃动，即便是听腻了的观众也能收获新鲜体验。
这首歌作为开场曲再合适不过。前面热场时积攒的情绪抒发出来，副歌处大家不由自主地合唱，间奏因鼓点而大声欢呼，再起的歌声更加响亮，共同将这首歌推向尾声。
然而伴奏没有停歇，先是鼓的节拍一转加快，接着吉他奏出截然不同的和弦。
敏感的观众刚听出前奏，舞台灯光已经变了炫目的颜色，闪烁的背景亮出另一个歌名。
兴奋的情绪无缝衔接，又是一阵尖叫。
第二首歌节奏更快，属于剪辑师狂喜的类型，同样耳熟能详。
薛溪园的嗓音偏于柔和清亮，听上去更适合“青蛙雨”那样的小情歌，与第二首的调性看似不搭，但低音区的演唱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而且在摇滚中，乐器并非人声的陪衬，每个角色都是同等重要。吉他抢占心神，贝斯托起曲调，鼓点填充每个角落，凝结成一首完整的歌曲，闯入耳膜直达心灵。
“这是哪个乐队？”新观众问，视线始终停留在舞台上。
常客匆忙翻找节目表：“嘶，还真不认识。我看看……”
两首歌演唱完毕，乐声总算暂停。欢呼之间，薛溪园平复下呼吸——但不太成功，开口时还是有点喘。
“晚上好，我们是‘10:25AM’。”薛溪园鬓角淌下一滴汗，让灯光映亮了，“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演出，虽然是在晚上，但还是希望大家记住我们是一支充满朝气的乐队。”
下面有人捧场地笑了两声。薛溪园从话筒前退开半分，吸了口气。
“接下来还有一首歌，是我们的原创歌曲。”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笑起来，“总之先听听吧。”
灯光稍暗，大屏幕换上了模糊的色块背景，歌名袒露在中央。
“余兴节目没有结尾”。
随着贝斯声首先响起，灯光缓缓地开始明暗渐变，仿佛进入一场幻境；吉他的曲调捉摸不透，鼓成了唯一可靠的依凭，却也突然休止，叫人感觉一脚踩空。
掉进歌声的罗网里。
「又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晚上
我张开手攥住月亮和霓虹灯的重量
麦穗和柠檬簇拥沸腾坠毁在我身旁
咔嚓咔嚓
星星点点挥洒进每个梦乡」
鼓点像是在这里打了个滚，蓦地闯入。
「不在终点线前找不到我的迷茫
夜空从宇宙中换回那一丝慌张
不如拉紧绳索踩着刀尖徜徉
玻璃摔碎眼睛节目开场」
歌词不由分说地裹挟上来，无论内容还是旋律都把人搞得晕头转向。薛溪园抛却了前两首歌干净利落的咬字，特意让某些字词黏在一起，把所有人拖入他们编织的迷梦。
继而节奏稍作缓和。
「猫头鹰数一二三四
邀请函看不清地址
闭上眼就能享受无知
耳边是逃脱的钥匙
向前一步患得患失
破碎的魂灵裹满番茄汁
时间消散在另一个俗世
不再有人庆祝星期日」
这一段的节拍保持着规律性，每一声嗵鼓都应和上心跳；混沌的歌词与之形成对立，两相拉扯。
节奏却恍然被打破，像是鼓也终于忍不住了，跑来跟歌词一起发疯。
「大快朵颐小孩藏进存钱罐的感伤
也要饮用最陌生最刺眼的张狂
二氧化碳判决呼吸道一个违章
从心脏跑出来的又钻回到心脏
红的绿的黄的蓝的刻在胸膛
喜怒哀乐已不再是空泛的伪装
平白无故大雨倾盆浇在头上
不甘心不放心不尽兴等待散场」
曲调慢慢沉下去，歌曲似乎进入尾声，伴奏减弱，几乎消失。
唱词却在此时冒出来，接二连三，句与句之间没留半个气口。
「意犹未尽身心俱疲
腾云驾雾万有引力
人不能总是想着乐趣
闹钟响三次倒数到一」
语速快得几乎成了念白，调子带着情绪越发高起来。
金容在此处加入，他的声音更低沉，平铺直叙的唱诵像念经，倒是正符合意境。
迥异的人声交替再重合，层层叠叠，一直把情绪抛向最高处。
「是时候离去我不要回去
电话响三声立刻接起
应该休息应该努力
最后通牒四三二——
可这是一场没有结尾的游戏」
窒息的压抑在高音末尾处爆发，鼓声的力度石破天惊，唤回更加激进的伴奏。
人声也不再收敛，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处舞台，毫无保留地、直抒胸臆地呐喊。
「蒸腾的泥沼 搅拌成糖浆
牙齿咀嚼失落研磨成纷纷扬扬
绵云托起刺痛飘飞从此去流浪
忘掉自知之明那又怎样
气泡抓起灯光涂抹烂俗的墙
千篇一律的嬉笑怒骂困在彼方
飞镖不偏不倚砸中一连串梦想
音乐还在响那就大声地唱
你我的余兴节目不再散场」
尾奏是乐器的狂欢。吉他、贝斯和鼓轮番主导，如同一场音符的网球大赛，彼此配合，相互争夺，往来间激荡起观者的心绪。
演奏一直持续，仿佛真如歌词所唱的那样，这首歌永不结束。
观众之中回荡着笑声、呼喊声，直到音符休止也没有停歇。
最后，屏幕上只展示着一段巨大的字符：“10:25AM”。
灯光照耀之下，舞台变得好热。也可能是演奏得太卖力了。
解灵音垂下双手，仰望着头顶刺眼的聚光灯，感觉到汗水顺着发尾流下脖颈。
他放下鼓棒，摘掉耳机。看似遥远的声音变得真切，他与他的听众只有几步的距离。
解灵音看到高举的酒杯，玻璃流光溢彩；荧光手环越过头顶，一道影子就是一句庆贺。
隔着幢幢人影，他看到盛霓的眼睛。
薛溪园在大笑，对着话筒畅快地高喊：“10:25AM！”
.
解灵音把自己的军鼓存放到休息室，接着匆匆开门往外走，在吧台附近四处张望。
薛溪园和金容的乐器不用拆卸，早坐下了。金容正抓着个瓶子仰头猛灌，疑似被肾上腺素冲昏了头脑，并且接下来的时间会更加不清醒。
水喻凑上来，趁解灵音不备给他塞了一瓶酒：“找谁呢？”
“盛霓，”解灵音也没看清手边是什么东西，下意识拿住了，“我刚才看见他……”
“哦，你稍等。”水喻闻言，往吧台另一头走了一段。
与此同时，大厅对面出现了盛霓的身影，像是什么此消彼长的自然现象似的。
解灵音没什么科学精神，不欲探究这种规律，朝盛霓招招手，抬腿就要往那边去——
“太精彩了！”半路杀出一个中年男子。
解灵音紧急刹车，定睛识别来人：“谢谢……哥你真来了啊。”
此人是开书店的，当初解灵音黑户时期四处闲逛的时候光顾过他的店，还买了个音箱。
店主与解灵音一见如故，跟他加了好友，看见解灵音发的演出动态，这才特地来捧场。
两人聊了起来，主要是店主大肆夸赞，解灵音虚心接受。店主还跟他要了个签名，说是存下来保值，等他们火了就卖出去大赚一笔。
解灵音大大方方签了好几张，就当借他吉言了。
一抬头，边上又围了好几个面生的人。
有人要联系方式，有人问社交账号，还有人只是情绪上头来夸夸。
解灵音加了两个好友，传播了乐队新近注册的账号，接着往薛溪园那边一指说他是队长，成功来了一出以邻为壑。
他准备再次出发，转头发现前面还拦着一位。
这次不是陌生人了，是先前访谈时负责拍照的小钟。
小钟一只手捏着眼镜腿，语无伦次还有点抖：“你们……特别厉害。特别好听。”
“谢谢，”解灵音渐渐开始焦急，“反馈可以告诉旋儿，我有点忙……”
小钟往吧台的方向扫了一眼，被热闹的氛围一下撞回来：“我、我就是想问问……”
她像是启动防御模式的犰狳一样横在路中央，解灵音也只好耐下性子，稍稍低头以便听清她的声音：“什么？”
小钟好像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大吸一口气，整个人顿时变得比醉酒金容还要红：“你们缺不缺键盘手我会电子琴！”
新曲目表演结束，感谢大家捧场（携10:25AM全员鞠躬）
花絮：“余兴节目没有结尾”的歌词是旋儿赶完ddl之后在livehouse喝醉了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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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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