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之中的魔气,比魔窟中还要浓郁千倍百倍。这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低头不见双足,臧香梅就像是掉进了化不开的浓墨之中。
她不但失去了视觉,在浓郁到糊住鼻腔的血腥气中,她似乎也失去了嗅觉。臧香梅伸手摸了摸,四处皆是空荡荡一片,连触觉也失却了。
臧香梅不晓得自个儿的味觉还在不在,但她的听觉好似被放大了无数倍,成群的尖利哭啸像是用最利的刮刀凌迟着她的耳膜,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中钻进了无数的魔,她们在她的脑袋里跳舞唱歌,扰得她头痛不已,不得安宁。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时刻,臧香梅的触觉忽然回归,她感觉到有什么轻薄的东西兜头罩下,一霎时,那些可怖的啸叫都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没有半点生息。
“裹紧它,它能够让非魔族在魔域中自由穿行。”段耕的声音在臧香梅身旁响起。
臧香梅松了口气,乖乖裹紧了那块布一样的东西。她将这东西拉到眼前,刹那间,那些浓墨般的黑雾像是不复存在,臧香梅看见魔域中满是天然的险峰峭壁,她和段耕就站在山谷之处,身旁来来往往着的魔比臧香梅见过的更加凶神恶煞。
段耕带着臧香梅在魔域中行走,臧香梅发觉,许多魔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就好像盯着误入狼群的羔羊。
臧香梅并不害怕,不仅因为段耕在她身边,更因为她发现,这魔域之中,果然并没有什么人工痕迹。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劳动和雕工便是一道免死金牌,足够让她通行无阻。
臧香梅跟在段耕身后,来到了一处魔窟。这处魔窟的府门就透着不同寻常,它是一座雕工精致的石门,上面雕刻着复杂的魔王出世图,图上魔王的身躯遮住了大半个太阳,她张开双臂,迎接着万魔的朝拜。
臧香梅盯着这副石雕,看得痴了,但她也一眼看出奇异之处来:“这些石雕的线条,好……好规整。”
段耕并不懂这些,正要叩门,却听门内有魔道:“门外想来是行家。”
臧香梅还在瞧那副石雕,并没意识到这声“行家”是说她。段耕反应过来:“束师,正是行家,不请我们进府一叙?”
那石门应声而开,段耕瞧得出来,开石门的,并非魔气,而是所谓的“机关”。
臧香梅被门内石廊两侧的雕刻吸引,晃晃悠悠走了进去。段耕只得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
臧香梅便走边看,这两侧石壁上大概雕的是一些魔族的传说,都是千魔万魔的大场面,而那些小小的魔一个个都好似一模一样。臧香梅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喃喃道:“好奇怪……”
“何处奇怪?”先前府内传出的声音又说道,她大概就是段耕口中的“束师”。
臧香梅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就是……不像是手雕出来的。难道这便是魔气么?”
“并非魔气雕刻,”束师平静地说,“你可曾听说过,魔族有刻机。”
“刻机?”臧香梅望向声音传来处,“难道就是那种只要传入魔气,它便能自己雕刻的东西么?”
“不错,正是此物。”束师道,“前行三尺,右转五尺,南三门进来,便能见到它。我也在此处等你们。”
臧香梅和段耕依言寻过去,一路上石雕满路,连脚下的石板上也都是凹凸不平的雕刻。臧香梅不禁叹道:“这要刻多久啊……”
“有了刻机,并不需要多久。”束师解惑道。
臧香梅推开了束师所说的那道门,门是窄门,门内却豁然开朗。
只见一间高挑山洞中,立着一个九层宝塔高的物什。这物什有些像织机,又有些像高悬的毛笔,无数丝线一般细的魔气在其中流转,而刻机的下方躺着一块巨大的石板,这石板比臧香梅雕的香案要大上三倍,那些魔气通过精巧的机关交织在一起,又汇聚成几束,灌入到石板上方的雕刀上。这些雕刀也和臧香梅惯用的雕刀不同,它们的刃四通八达,却在刻机的运作之下,像跳舞的小人一般,在石板上翩翩起舞,石板之上就溅出碎屑来,精美的图案也逐渐成型。
臧香梅瞠目结舌,她痴痴地望着刻机在石板上雕出不同的图画,口中不住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太过于专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束师”从刻机背后走了出来。直到束师站在她身前开口说话,臧香梅被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
臧香梅看向“束师”,束师是个矮小的魔,身量大约到臧香梅的胸口处,臧香梅要低头去看她。
束师说道:“这就是刻机,只消供给魔气,便不用动手雕刻。但它的弊病也显而易见,一是消耗的魔气过大,二是刻出的线不甚灵动。”
臧香梅双眼亮晶晶的:“束师,那可有改进之法?”
束师淡淡道:“你不必叫我束师,那是给不懂行的人叫的。你可以叫我‘束丽华’。你看到的,已然是改进之后的刻机了。”
“好,束丽华,”臧香梅毫不客气,“若是我想要借用刻机,需要付出什么?”
娘教过臧香梅,若是有求于人,必定要用什么来交换。
束丽华看了一眼段耕,对臧香梅说道:“只要你肯来做半年我的助手,便好了。”
“求之不得!”臧香梅兴高采烈地道。
段耕在一旁笑道:“二位大师说的,本大王都插不进嘴。”
“得了吧,占个山头就真当自己是王了,”束丽华嘲笑道,“在我面前摆什么谱?”
“错啦还不成么,”段耕笑道,“你这张嘴也忒不饶人。”
而臧香梅却没在听她二人聊些什么,兀自走到刻机前,全神贯注地随着刻刀的轨迹转着眼珠。
束丽华也走过去:“你若是要借用刻机,需得将要雕的东西带过来。”
臧香梅也明白,这刻机精密庞大,是万万借不走的。
臧香梅此时想起时间的紧迫来,若是七日内交不上差,她不如死在雕刀之下。这么一想,她又心急起来,央着段耕带她快快回去取香案。
段耕故技重施,又在臧香梅手腕上一握,臧香梅只觉身子一晃,再睁眼时,便落到了魔窟之中。
小花还在魔窟内,见到二人出现,连忙跑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臧香梅喜形于色:“成啦!魔域的束丽华肯借我刻机啦!”
小花不知道什么是“树梨花”,也不知道什么是“克己”,只知道臧香梅说“成了”,那必定是没有大碍的了,她不由也重重松了口气。
“我们快快回家拿香案!”臧香梅蹦蹦跳跳往洞外走,“段耕,麻烦你帮我搬一下,好不好?”
段耕自然说“好”,小花也被臧香梅的喜气感染,和她边走边说笑。
一路欢声笑语在臧香梅家门前停止了。
因着她家院内站着一个人。
确切来说,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妖。
这个妖乃是狐妖,两只尖尖的耳朵就竖在头顶,身后八条毛绒绒的尾巴不住摆动。
这是只大妖。
小花面上的笑意收敛了,她意识到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一只陌生的妖,并非好事。伪装成人族进村的段耕也面色不善,只因魔族和妖族并不交好。
只有臧香梅还沉浸在即将用上刻机的喜悦中,忍不住的笑意漫在脸上。
“你是谁?”小花警惕地问道。
大妖直勾勾盯着臧香梅:“妖王请你过府一叙。”
臧香梅还未回话,段耕便讽刺道:“什么妖王,随便圈个地盘,便能称王了么?”
八尾狐也带着敌意回道:“我们妖王乃是城主亲封,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指指点点?”
“仙长亲封?”段耕愈发不屑道,“怎么,你们妖王认人族做主人了么?”
八尾狐闻言龇牙咧嘴,身后八条尾巴上的毛也都竖了起来:“嘴巴放干净些!”
剑拔弩张氛围中,臧香梅终于回过神来:“妖王请我到府上?”
八尾狐狠狠瞪了段耕一眼,答道:“不错。”
“我一介凡人,她找我何事?”臧香梅不解道。
八尾狐说:“妖王能解你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臧香梅茫然。在她看来,刻机已然将香案之事解决了,她并没有什么燃眉之急。
八尾狐指了指屋中的香案:“妖王能将香案修复如初。”
臧香梅摇头道:“我已然找到了办法。”
八尾狐却说:“不知你找到的办法,要几日方能修好?”
“大略五六日。”臧香梅见到刻机时便盘算过了。
八尾狐笑了:“不消,我们妖王只要一弹指,便可叫这香案完好如初。”
臧香梅睁大了眼睛。
段耕见事态不妙,便道:“恐怕她是欺哄于你,哪里有这般迅捷的法子。”
八尾狐轻蔑道:“孤陋寡闻之人,夏虫不可语冰。”
毫无疑问,臧香梅心动了。一瞬间便能将香案修好,她何必苦苦等待五六日?
“我随你去!”臧香梅对八尾狐说,她又转头对段耕说道,“束丽华那边我也并不食言,她要我做半年助手,我也是肯的。”
段耕暗暗咬牙:“你就不怕妖王使诈?”
“我一介凡人,她害我作甚呢?”臧香梅浑然不觉有何危险,但她也记起娘的叮嘱,便问八尾狐,“不过,妖王要我拿什么来交换?”
“妖王会告诉你。”八尾狐说,“请吧。”
段耕上前一步,显然是要同去,那八尾狐冷笑一声,一条尾巴倏忽伸长,往臧香梅腰身上迅捷一卷,一息之间,她同臧香梅便消失了。
段耕恨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花往她手臂上同情拍了拍:“叫你当初不带我去魔域,这次也被丢下了吧。”
妖王的洞府很像是凡人大官的府邸,前后五进院落,分左、中、右三路,遍地奇花异草,连门楣上都爬着花藤。
臧香梅一走进去,就仿若进入了花中仙境,千万种花香交织在一起,馥郁扑鼻,比最浓烈的酒水还要熏人欲醉。
八尾狐引着她一路往正堂去,这一路上,臧香梅见房屋乃是木构,也不用砖,也不见壁上石雕,只见院中池塘内有一处假山,雕得奇谲,上大下小,却奇异地矗立在水塘之中,没有倒塌,这是臧香梅从未设想过的样式。
进得正堂,臧香梅四下一看,却仍旧不见什么石雕,她心中纳闷:这妖王看起来并不通石雕之术,缘何能弹指间为我恢复香案?
妖王看不出是妖,她就像是一位寻常凡人,柳眉杏目,满月面皮,簪髻齐整。
妖王问道:“你便是那小工匠?”
“是我。”臧香梅上下打量那妖王,却瞧不出她是个什么妖。
妖王懒洋洋道:“八尾可同你讲过了?”
“八尾是谁?”臧香梅呆愣愣地问。
八尾狐说:“是我。”
“哦,”臧香梅看了八尾一眼,“她讲了妖王你肯施法为我修复香案,却不知要用什么来交换?”
妖王扭了扭脖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消你对仙长讲,这香案有我的功劳便好。”
“就这么简单?”臧香梅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妖王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臧香梅恍恍惚惚被八尾送回了家门口,她想着娘说过,交换的东西该是同样重要的,妖王要耗费法力,只要她的一句表功来换么?
“你去把图纸找来,我去拿香案。”八尾说。
臧香梅懵懂点头,进了屋里,却发现香案不见了!
臧香梅脑袋“嗡”得一声,她眼前骤然发黑,踉跄两步,跌在门前。
小花从屋中跑出来,连忙扶住臧香梅:“没事吧?”
“香案、香案……”臧香梅面无血色,嘴唇发白。
小花有些懊丧地说:“香案被段耕抢走了……她说了,若要想要香案,要你亲去魔窟找她。”
“那个贼是魔!”八尾大致听出来她们说的“段耕”是谁了,也悔之莫及,“我同你去把香案抢回来!”
臧香梅只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也知自己求助段耕在先,本当香案就该段耕带走,可是她又有些不明白——是她求段耕帮她,而非她对段耕承诺,为何段耕会如此气愤?
臧香梅并不想八尾和段耕有冲突,所以她说:“我自己去要回香案。”
小花要跟着,臧香梅只摇摇头,独自去了。
八尾拂袖而走:“真是孽障!”
臧香梅磨磨蹭蹭往魔窟的方向而去,路上,有大婶好心问她:“你去哪里?那边有吃人的妖怪,莫要走远了!”
臧香梅行尸走肉般,并没有听见那大婶说了些什么。大婶望着她的背影啧啧道:“越发的呆了。”
臧香梅上了山,她内心深处仍旧不想面对这样的局面。臧香梅不晓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最最想不明白的便是:为何有人要破坏她千辛万苦雕好的香案?
但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再高的山也有顶端。臧香梅终于还是爬到了山洞前。
山洞还是那个山洞,臧香梅抬脚踏入,仍旧畅通无阻。一路上都是她的手艺,她看着这些熟悉的一刀一凿,不由心酸想道:难道段耕真同我翻了脸么?
近百个小魔窟中接二连三探出奇形怪状的脑袋来,但这一次,这些脑袋都没有出声,噤若寒蝉。
“段耕!”臧香梅站在最大的洞窟前大声道,“为什么!”
段耕抱着双臂走出来,臧香梅好似头一回觉得段耕是如此的庞大,她的身影笼罩在臧香梅身上,让臧香梅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
“什么为什么?”段耕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臧香梅说不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为什么”,只能问,“为什么抢走我的香案?”
段耕冷冷道:“你答应我魔族在先,为什么又要答应那妖族?”
臧香梅疑惑更甚:“什么答应?是我求你们办事,我不叫你做事了,还愿意给束丽华做工,你们有什么亏的呢?”
段耕“哼”了一声,却避过了这个问题:“总之便是你食言而肥,你若想要交差,便同我前往魔窟用那刻机!”
“不要!”臧香梅鼓起勇气瞪着她,“妖王能瞬间修复,为何我要舍近求远?你还来!”
段耕面现怒容,那双眼睛中的无数红瞳打起转来,臧香梅骇得心如擂鼓,看了一眼段耕的眼睛便觉得头晕目眩。
就在臧香梅险些晕厥之际,忽听洞口出一声炸响,近百窟中魔惊呼,段耕也是面色一肃,身子一晃,便出现在洞口之处。
臧香梅摇了摇脑袋,勉强拉扯出一丝清醒,跌跌撞撞地四下寻找香案的影子。
她看见香案就放在段耕的洞府内,那青玄石上丝丝缕缕的清气在周围浑浊的魔气中显得尤为显眼。
臧香梅扑到香案之上,但她一人之力,搬不动这么大一块石头。臧香梅倔强地拖动香案,一点一点将它挪出段耕的洞府。
而魔窟洞口,段耕面色不善地看着来者。
八尾就站在洞外,一层魔气隔在她和段耕之间。
八尾冲着段耕呲牙挑衅,双手掐诀,一道纯白的妖力便直直冲向段耕!
这妖力来势迅猛,八尾目光凶凶:“我倒你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个占山为王的魔匪!还不曾过了明路,便说我主妖王名不正言不顺,你可当真是颠倒黑白!”
段耕看似岿然不动,实则洞口挡住妖力的紫黑雾气便是她的魔气所化。段耕面目阴沉,也道:“明路?什么是明路?那些仙人自诩高洁,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尔主竟然主动投效,自甘堕落,没得丢尽了你们龙皇凤皇的脸!”
八尾气得双眼通红,双手十指指甲暴长,现出原本的利甲来:“一派胡言!魔匪小鬼还敢妄议我们妖族之事!不消妖王出手,我便可取你一窟性命!”
“好大的口气!”段耕一挥手,洞口紫黑色的雾气更加浓郁,“敌情都不明,就敢孤身闯来,妖王重用你这等不开化的畜牲,看来当真是手下无人了!”
八尾怒火攻心,仰头大吼一声,摇身一变,幻化出了原形!她的原形是一只五丈高的狐狸,巨大的八条尾巴一扫,周遭三人合抱的树便如同脆板般拦腰折断。
八尾甩头大叫一声,整座山头都震动不已,她将脑袋一顶,便径直突破了洞口紫黑色的屏障,血盆大口伸到段耕面前!
就在八尾震动山林的时候,臧香梅刚将香案拖出段耕洞府,其余小魔窟中的魔们围上来,叽叽喳喳地不让她走。
臧香梅又急又气,连连摆手摇头,那些魔们却各个都自说自话,全然不听她说些什么。
臧香梅正在进不得、退不得之际,脚下的地狠狠震颤一回!
臧香梅站立不稳,正在她心中惊道“晚了,脑袋要磕到香案之上”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跌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身上。
臧香梅方才吓得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只见她倒在几个魔身上,而那些魔的身体磕在青玄石上,被清气灼伤得龇牙咧嘴。
臧香梅愣住了:“你们……”
那些魔冲她咧开歪七扭八的嘴,应当是在笑。
臧香梅正要再说,山洞又是一颤,她顾不得这许多,连忙推开挡在身前的魔:“让我去看看!”
那些魔也分心留意着洞口的战况,猝不及防之下,竟叫臧香梅冲了出去。
臧香梅跑至离洞口不远处站定,她惊讶地看到一张巨口伸进洞口之中,而段耕双掌撑开,紫黑色的魔气从她的掌心凝聚,像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捆在巨口的牙上!
臧香梅心下骇然,却鼓起勇气大声道:“洞外可是八尾?”
八尾怒吼了一声,臧香梅就当她是应答。
臧香梅心下一定,知道八尾是来找她的。
“段耕,再打下去你二人都讨不到好,不如你放我走,我日后定会回报于你。”臧香梅大声说。
“笑话,”段耕冷笑一声,“谁讨不到好?”
她说着,双手一松,竟然是撤了魔气!而八尾还在使力将嘴往外拔,此时便“噔噔噔”往后连退几步!
八尾觉得受到了戏耍,恼怒大叫,侧过身来就将八条粗粗的尾巴甩向洞口!
而段耕不闪不避,反而向前踏了一步,身现洞府之外!
臧香梅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能呼吸。
段耕右手朝空中一举,那手臂便向天空中伸长、变粗,眨眼之间,她的拳头便变作了半座山那么大!
段耕抡起右拳冲着八尾砸去,八尾跃起躲避,却还是没能躲过这迅捷一击,两条尾巴被那巨拳砸中,地面也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八尾吃痛,叫声凄厉惨绝,她当机立断,毫不恋战,直直往山下跑去,那两条尾巴也被她生生扯断,流了一路的鲜血。八尾边跑边将自己变小,最终变得和一只老鼠一般大,在林间左冲右突,失去了踪迹。
臧香梅早就看得呆了,半晌不能言语。
“哼,畜牲跑得倒快。”段耕的手臂变回了原本的样子,转身回了洞中。
她站定在臧香梅面前,居高临下道:“死心了?”
臧香梅目光呆滞,她仍旧不明白段耕为何执意要留下自己和香案,但她已经不会再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臧家村中,小花看着眼前的人,惊讶地问,“为什么你能找到我?”
她面前的人身量瘦小,却又不是羸弱身材,而是一身劲瘦肌肉。她面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暗藏的眼睛。
这人说道:“这天下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那你为何忽然今日找我?为何今日才来找我?”小花有些恨意,“翁掣,五年之前,你说要救我出贼窝,但你后来去了哪里?”
翁掣语调平平,没有丝毫波动:“我去救你了,我们约定夜晚动手,但是没到半夜,就有人跟我说,我家人被挟持了。”
小花难以置信,失笑道:“多么拙劣的借口!你自己听听,是不是漏洞百出?!是了,我和你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我侥幸向你求救,你肯救我是你良善,不救我也是无可指摘。”
“我说得是真话,”翁掣平静道,“你不觉得蹊跷么,我要救凡人花子,我的家人便被挟持。”
小花讥讽道:“我当然觉得蹊跷。”
“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什么天下会有花子?”翁掣又问道。
小花愣住了,她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也觉得没必要去想这个问题。
翁掣继续说:“凡人城池有花子,或许是因为平民百姓吃不饱,那仙人城池又为何有花子?”
小花说:“他们也吃不饱……”
“不错,”翁掣眼中的精光更利,“那些所谓的‘仙长’,不过是变了个称呼的‘剥削者’罢了。”
“我曾经去过一座仙人城池,”小花陷入了回忆,“那里才是我想象中的仙境……说书人总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我原先是不信的,只有在那里我才知道真有这等事。那里的仙人不像仙人,凡人也不像凡人,她们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房子,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喜爱的事……”
小花苦笑道:“我多想也在那里住下,可惜,头儿在那里更堤防我们偷跑,给我们喂了药,一觉醒来,就在几里之外,根本没有机会求救。”
“而像我们现在所在的白城,虽也是仙长统辖,却大不相同。”小花神色黯然,“你说得对,这些仙长没有把凡人当作人看。头儿也从不在仙人城池乞讨,因为我们是外来者,这种‘仙长’是不会容许外来者在他的城池中行乞而不上供的。他们比为富不仁的凡人还更加不讲道理。”
“可是,这同你家人被挟持有什么关系?”
翁掣的眼神和声音都冷了下来,像是淬了冰:“因为你只说对了一半。有人不想让我救花子,而这些人,就是那些虚伪的仙长。”
“为什么?”小花想不明白,“挟持你家人的仙长难道收了头儿的贿赂?”
“不止如此,”翁掣恨声道,“谁不知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城池才是好城池?那些仙长应该巴不得花子们消失才是,但他们故意留着这些花子,是因为花子的流动性更强、更隐蔽、更名正言顺。”
小花一点就通,悚然道:“你是说,这些仙长在养耳目?!”
翁掣咬牙道:“不错,这些仙长视自己的仙力如同性命,轻易不肯动用一分一毫,却又担心失去对于所辖城池的控制,自然就要想一些歪门邪道。”
小花只觉世界颠倒,头脑铮铮:“难不成,我曾经无意中也……”
“往事不必再提,”翁掣语中带着血腥气,“我今番找你,就是因为我顺藤摸瓜这么多年,终于查出挟持我家人之事究竟是哪位仙长授意。”
小花明白过来:“我听说白城换了一位新城主,修瑞庙就是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中的一把。”
“不错,”翁掣森然道,“正是此人,他名唤‘步安邦’。”
小花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翁掣说:“你有个邻居,在为瑞庙做工。她有机会接近步安邦。”
“她接近不了,”小花说,“她只能在瑞神诞辰前进入瑞庙,步安邦在庆典当日才会出现。而且,你不该利用她。”
翁掣不为所动:“我该不该同她合作,是她说了算。”
小花眼睛一转:“好啊,那你把她带回来,当面和她谈。”
“什么意思?”翁掣皱眉。
小花说:“她可是个香饽饽,现在可不止你一个人想利用她。妖王想利用她,魔头也想利用她,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她从魔窟中带出来了。”
“香饽饽”臧香梅在魔窟中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在冰冷的石床上翻了个身。这个温度,对于魔来说刚刚好,对于臧香梅来说就有些寒冷,纵然是铺上了小魔们贡献的兽皮,也无济于事。
段耕还算有些良心,叫她今夜歇息,明日再带她前往魔域寻束丽华。
臧香梅怎也睡不着,但她也不想清醒。她压根儿不想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她只想好好把香案雕完——但怎么就这么难呢?
臧香梅觉得,浆糊都比自己现在的脑子清楚,她浑浑噩噩,却毫无困意。
就在这半是清醒半是混沌之间,臧香梅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黑夜里的星子,太过于耀眼,乍见之下,扎得臧香梅双目一痛。
那双眼睛的主人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小花叫我来的,我叫翁掣。”
“这个给你。”翁掣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塞进臧香梅的怀里,“我吃了药,能隐瞒气息来此,却撑不了多久。长话短说,你安心在此,余事莫管。”
这“短说”果真够短,翁掣话音刚落,她那双眼睛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臧香梅眨了眨眼,没有什么反应。
她伸手摸了一把怀里的包裹,只消一摸,她便清楚,这里面是跟了她许多年、却在白日不翼而飞的石雕工具。
蹊跷之事越来越多,但臧香梅诚如前番所说——不会再问“为什么”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