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阴冷昏暗,尸坑对视觉的冲击极大,让人轻易将目光汇聚在此,而忽略那块原本应当很醒目的“石头”。
细看,“石头”上嶙峋的纹路,几乎每一寸都能依稀辨别出类人的五官。
元天被接二连三的诡异吓的麻木,僵硬回头,正巧对上一块隆出的突起,越看越像一张哭丧的人脸,困在里头的冤魂似乎正与他头对头,眉心凉风阵阵。
浑身寒毛耸立,动弹不得,身边突然伸出一截黑色窄袖,箍着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精准避开那块诡异凸起,猛地一推。
巍然不动的“石块”刹那即轰然倒地,泥土、枯枝、草蔓,混着大块圆润“碎石”般的脑袋四周滚落。
鼻间那股草木的馥郁香气瞬间膨胀数倍!
元天如梦初醒,被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和气息激的胃部控制不住痉挛,侧身想吐,一低头,跟个脑袋又对上了视线。
元天:“……”
捂着口鼻抬头,那只手的主人脸色难看至极,元天几乎不曾见过好脾气的老师发那么大火,一双眼睛即便在昏暗环境下也亮的惊人。
元天放下手,强迫自己看向人头,登时惊的舌头打结:“……人头、人头怎么是焦的!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把人脑袋割下来用火烤!”
宋愈冷着脸,用布包裹手掌,蹲下身掰开其中一个的嘴部,两指弯曲探入,半晌:“……是生前被烧,口中被人塞了东西,防止受不了而咬舌。”
手指抽出,指尖勾出堵住咽喉的那团,霎时间,香气浓郁到宛如实质。
这味道……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元天咽着唾沫凑近,鼻尖翕动,忽然说:“这不是南诏人最喜欢涂的香料的味道吗?!”
见宋愈看他,元天顾不得害怕,连忙回想:“咱们离京之前,我在街上撞见过那群进京朝贡的南诏人,他们身上都是这个味道,我当时问过慧心大师,他说南诏有一种被奉为圣树的林木,剥开树皮会流出黄金般的汁液,味道极为馥郁,被南诏国人加入其他香料混合涂抹在后颈,他们相信混入圣汁的香料会驱散恶鬼和邪祟,护佑祈福。”
啪、啪、啪——
“说的很准确。”倏尔一道阴柔轻缓的男声伴随着踩断枯枝的细簌声响起,“宋县令不早早赶赴青州,倒有时间游山玩水。真凑巧……”
来人弯起一双墨绿眸子,缓缓从另一面丛林步出:“宋大人见我怎么不惊讶?相隔数月,跨越千里,你可曾想过还有再见我的这天?”
宋愈冷冷注视他,郑椿在这样的目光中笑的越发无害,秀丽眼角轻巧扬起:“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没有动你们大梁的人,他们都是些南诏的叛民罢了。”
“原本处理完就能走,”笑盈盈墨绿眸子里杀意不断升腾,“宋愈,咱们也算冤家路窄,当初你把我关进大理寺地牢里时我就说过,我迟早会杀了你!”
最后三字未落,袖中剑刃已至眼前。
宋愈手中还捧着那颗人头,寸步不退,清润瞳仁映出郑椿那张秀丽狰狞的脸,利刃即将划破喉咙的刹那,一股势不可挡的巨力陡然撞击向郑椿的腹部,这一下撞击力道之大硬生生将他撞进身后堆满残肢断臂的尸坑!
不等他从剧痛中缓神抬头,一拳头当头砸下,砸的他眼冒金星:“你他娘——”
男人手下一刻不停,一边哼笑:“老子这就送你去下面见我娘!”
宋愈随手丢开那颗南诏人的脑袋,解下手上缠着的布条,朝旁边傻眼的元天道:“去把他拉开,别把那个南诏王子打死了。”
他顿了下,补充:“打残不算。”
元天慌里慌张把宋闵的拳头从郑椿脸上拽开时,他几乎要认不出这个出场样貌出众的南诏王子了。
宋闵意犹未尽从坑中爬出,唇角翘着凑近清泠泠立在坑边的人,张口话还没出口,坑里爆发出一声暴怒的吼叫:
“你敢打老子脸!!!”
宋愈目光瞬间被吸引,投进坑底,只看到个满脸红肿青紫的猪头。
宋愈:…………
好难评的操作。
竟然毫不意外是怎么回事?
宋闵高大身影拔地而起,完美隔开宋愈看向郑椿的目光,见宋愈重新看向自己,不着痕迹挺胸吸气,身上劲装衬得他蜂腰猿背,身材格外优越。
“我在跟踪你。”宋闵目光坦荡。
宋愈一噎:“……你真诚实。”
宋闵笑容灿烂:“诚实是我身上最微不足道的品质,尤其在你面前。”
元天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这人他见过许多次,每次老师出门都能碰见他,但在京城时也没发现这人如此不要脸!
“你走的匆忙,不曾带足供给,”宋闵靠近他前,先取出腰间水壶倒水净手,“我身上银钱不多,但足够咱们一同回趟家了。”
宋愈刚张口,就被他打断:“即便你不认我是宋家儿媳,可这些年的情分终究还在……可以不赶我走吗?”
衣衫遮挡住不断摩挲的指节,良久,一声沉闷的、几乎像是从胸膛发出的“嗯”。
宋闵可怜的神色顿时收敛,笑盈盈得寸进尺要去握他的手,被宋愈躲开了,他不恼,转身指挥坑中的呆头鹅:“我记得你叫元天?”
元天愣愣点头,粗神经的没察觉到男人目光隐含打量地从他脸上一掠而过,再开口时隐约敌意消散无踪,只听他正经介绍自己道:“我是你师娘。”
元天下意识瞥向宋愈,却见他绕过满地头颅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坑沿半蹲着跟那个猪头男说话,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动静。
也是,老师要是听见这话,估计要把宋闵也打成猪头。
元天夸张地想。
宋闵似笑非笑:“无恙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对我疏远,你个小鬼头懂什么?你老师他,爱我!”话罢,撂下呆若木鸡的元天,拔腿就走。
郑椿恶狠狠怒视,宋愈逼问不出什么,深知依照眼下情势,即便郑椿杀的是大梁子民,承乾帝恐怕都不会多责问一句。这个尸坑不是一个人就能挖出来的,郑椿绝对还带了其他人手,只是不知道躲藏在哪里,郑椿又为什么不让他们出来。
宋愈不愿再深究下去,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元天空有一身蛮力,一旦彻底激怒对方,仅靠宋闵一人是不行的。
思索片刻,他唤道:“小天,你搜下他的身,有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拿上充作盘缠。”
送上门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郑椿忽地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宋愈,像是才发现无害羔羊皮子下的黑心肠。
宋闵摊开两只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掌,干干净净,得意朝元天勾唇一笑。
元天:……
三人简单整理一番便再次上路了。
宋闵嘴上说准备不足,可掀开行李,该有的物件都有。托他的福,宋愈师徒二人终于能吃上口热乎饭。
有时赶路来不及去驿馆,留宿野外时,不需宋愈特意提起,宋闵便支锅烧水,确保锅里的河水沸腾才让他饮用。
但他只管宋愈,元天则可有可无,任由他捧起冰凉河水仰头下肚。
他不仅放任,还在宋愈耳边进谗言:“半大小子火气旺,也听不进话,等肚子里生虫了,自然知道厉害。”
宋愈瞥他,忍不住好奇:“你少年时也如此过吗?”
夜间天寒,他从行囊里取来狐裘披在宋愈身上,轻车熟路地掖好边角,“也许吧,还记不太清。”说完他又忍不住笑出声,两手顺势从颈边滑向脸侧,捧住,意有所指道:“咱们多般配,都失忆过。”
宋愈对他这种见缝插针的行为无言以对,蜷缩在暖和狐裘里,默默背过身。
不得不承认,宋闵除去偶尔的不着调,本身无论性格还是能力都非常出色,接连五日,元天对宋闵的态度就从自作多情那男的,转变成做饭很好吃很会伺候老师的前男师娘。
宋闵意外得知这一转变后,惊诧万分,惊喜连连,并继续得寸进尺要求元天叫他“师娘”,不然不给他打虫药,放任其肚中虫不断壮大。在他威逼利诱之下,元天仍奋勇抵抗,弱弱提出“男的不能当师娘”这一强势反驳点,宋闵也终于不再穷追猛打,两人和谐商酌了宋愈吃掉一整条烤鱼的时间,最终友好定下“师夫”这一令双方都满意的称谓。
可谓可喜可贺。
此处仅指被日夜摧残心灵和身躯的元小天,以及努力半生归来仍是没名分野男人的宋某人。
宋愈淡定擦拭指尖沾染的草木灰,在两人的欢呼雀跃中泼下一盆冷水:“鄙人目前是昭阳长公主的未婚驸马,圣旨还在包袱里,要给你们重读一遍吗?”
话罢,施施然揉着有些发胀的胃,去车上休憩,徒留呆愣的两人在山风中凌乱。
良久。
元天揉揉冻的发僵的脸,茫然开口:“师夫,您这算不算插足?”
宋闵:“……老子是被插足的!老子才是原配!原配你懂不懂!!什么狗屁圣旨?!迟早当柴火烧喽!!!”
元天不着痕迹往外挪了点,才敢默默点评:“师夫,您现在的样子很像我老家村里被婶子休了的绝望老叔。”
宋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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