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木头栅栏被拍得来回晃动,院中忙着晒野菜的妇人吓了一跳。她随意在泛起毛边的暗灰衣摆抹了手,小跑着打开院门——
“相公!”
看着刚离家出远门做生意的丈夫突然出现在家门口,身边还跟着两个衙役,妇人顿时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犯什么事了,让你们这样押着他?!”
小吴简单说了他跟杨二偷跑到水阴赌钱,被县尉逮个正着的事,罗夫人气焰瞬间低了下来,脸上的担忧瞬间变为麻木,目光避开罗彪,低垂着。
“按县里的例法,自把他送去充作徭役便是……”
始终垂着头的罗彪闻言突然抬头:“臭婆娘,你就盼着这一天是不是!?看老子不打死——”
“嫂子,真不是我们不想,”小吴一把捂住他嘴,也叫苦不迭,这罗彪平日就是个混账玩意儿,吃喝嫖赌哪样都沾,喝点酒还打人,妻儿老母全都打,连劝架的邻里衙门都得捱他一脚,这人在睢县可谓臭名昭著,他要有法子非得把罗彪关大狱。“大清早刚送到衙门审完,弟兄们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刚准备送到陵山,罗彪就突然发热了——嫂子,咱们可没用刑啊!他自己突然病了,估计是连夜在山上,着凉了。”
“县尉体恤,特许他们回家休养,待病愈再去陵山上工。”
罗夫人敏锐察觉其中字眼:“他们?杨二也病了?”
杨家婶子是罗彪嫡亲的姑母,杨二按辈分便是罗家表亲,她这一问也是随口,本没什么,可偏生罗彪听了这话,生着病还突然暴起,若不是被两名人高马大的衙役按着,那一脚就踹到罗夫人身上了!
罗彪一击落空,瞪着一双烧红的眼,恶声道:“你老子病着,你就忙着想勾搭其他人,臭婊.子,杨二那窝囊废你都能瞧上,你——”
啪!
罗夫人收回颤抖的手,背身擦了擦眼角,回头强撑出一抹笑,在枯瘦发黄的脸上更像是在哭:“劳烦两位大人帮我把他扶进屋里。”
“嫂子叫我小吴,叫他小吕就成。”两人半钳半拎地将罗彪丢上床,他嘴里还骂骂咧咧,但高热让手脚都发软,只能恶狠狠盯着后面的妻子,像要生吃了她。
罗夫人对上这眼神,下意识一颤,浑身隐隐发疼。
两衙役临走时威胁了罗彪一番,见他闭了嘴才离去。
谁知人刚走,罗彪又开始破口大骂。他年迈的母亲在堂屋将发生的事听的清楚,怀里抱着睁眼安静望向房梁的孙女,苍老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双耳,眸光浑浊麻木。
罗夫人转身关了门。
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她站在门边,远远听着丈夫仿佛永无休止的恶毒谩骂,背后枯瘦的手无意识摸向倚放在门框的长条物,布满老茧的指尖缓缓摸索着握在掌心。
罗彪在衙门受了一肚子气,见她垂着头不敢吭声的窝囊样子,气焰瞬间膨胀,不等他再骂,妻子突然开口,声音很小,但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屋子里异常清晰:
“相公,我去给你请大夫……”
罗彪不耐“啧”了声,眼珠却突然往一边飘忽,“去什么去!浪费钱!你赶紧出去给老子打壶酒,不然老子打死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贱货!”
门闩上凸起的木刺扎进罗夫人掌心,可她丝毫不觉得疼,反而像是着魔般觉得痛快。
罗彪没听见她应声,怒气冲冲看去,身材瘦小衣着朴素的妇人站在暗处,垂着脸,一言不发,罗彪看着她,不知怎得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寒意,他色厉内荏大吼:“贱皮子!让你干点活就装死,要不是老子现在没劲,非得打死你——”
罗夫人突然抬头,直视着罗彪,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话顿时噎在喉咙,等他再细看时,妇人依旧半垂着眼,惯常的谦恭怯懦。
这次,她小声应下。
……
宋愈将手里刚看完的卷宗放到右手一摞,左手随即一伸,触手温热,他下意识捏了捏,有点硬。
捏完了才发现不对,侧头一瞧,宋闵正随意坐在他脚边地上,目光无辜,顺着他视线往上看,自己手中还捏着人家的手。
宋愈:“……”
“其他卷宗呢?”
宋闵指尖轻搓,被甩开的手依稀残留着方才的温润触感。
面对宋愈的提问,他两手一摊:“没了。”
“没了?”宋愈看向右手边才半人高的宗卷,不可置信又重复了遍,“一个县的?还没一个小型村落的人员户籍册垒起来高!?”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两人去了库房,木架上只余下零散的不重要文书,孤零零地与宋愈相望。
“钱县令调走前夕,库房遭了贼。”
这是看守库房的差役说辞。
库房那么多年不曾出过事,偏偏在那位姓任的县令高升离开前遭了贼。
走在去饭厅路上,宋愈眉心皱起,道:“这事蹊跷,丢失的大多为县中各项大小账目。”
“但偏偏是失窃……”他问宋闵:“若账目中有你的把柄,你会怎么做?”
宋闵想都没想道:“找人一把火烧了,再将那人杀掉,或者干脆提前找好了替罪羊,即便东窗事发,也跟我毫无干系。当然,两者并行方为万全。”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会这么做。
失窃……这是个很微妙的手段。
不如一把火烧的干脆,总给人一种某些异常账目尚在人间,把柄还在某个人手里的既视感。
再者,任县令在睢县作威作福十几年,朝廷调任都过了好几拨,他却稳坐泰山,明显打定主意要当山高皇帝远的土皇帝,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匆匆升走?
整件事处处都是疑点。
宋愈想的正入神,一条臂膀忽然伸出,他不慎撞了上去,顿时心口发麻。
“小心,到台阶了。”
宋愈短暂愣神后,迅速远离那片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滚烫的热源,语气有些冷淡:“多谢,下次提醒本官便是。”
随着这句话落下,宋闵嘴角不知为何突然弯起,低低笑了两声,宋愈不知他抽了什么风,正欲催他尽快用饭,就见他侧挪半步,两人间距离瞬间被拉近,宋愈几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没来由地想发抖。
宋闵却像是不曾发觉他的异样,低头凑在他耳旁,刻意压低声音:
“遵命,大人。”
他着实有一把好嗓子,声线低沉且华丽,刻意压低却尾音扬起,像凭空生出把暧昧钩子,勾的最冷情之人都要愣神。
“……你,知道就好。”
宋愈大步迈进饭厅,背影怎么瞧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宋闵在身后懒洋洋伸展四肢,眸光深深。
饭后,宋愈原想去探望尚未恢复只能卧床的元天,刚出院门,前头公廨一人匆匆绕过影壁,直奔他面前。
刚站定,就听那差役道:“宋县令,林县尉托小人转告,他半炷香后要去趟陵山,问您是否同往?”
宋愈:“与泉县相隔的那个陵山?”
“是。”
“去。”宋愈斩钉截铁道,“待我回房换身轻便衣服,劳你先行回复。”
差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过他会答应,还如此干脆,心里早做好了被回绝的准备,闻言讷讷:“您真要去?”
再次得到肯定答复,差役摸了摸后脑勺,不大好意思:“对不住您,先前这些脏活累活都是林县尉一手操办,县令和各位主簿师爷们都不管,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愈温和笑了笑,并不生气。
差役走后,宋闵在旁见着他骤然冷色,了然道:“你怀疑林呈?”
没证据的事,宋愈不多言,只说:“我一人过去,元天若是好些了,你们可随意去街上逛一逛,银钱从我这里出。”
宋闵知道他性子,不强求,关注点却在最后一句上:“我可以花你银子?”
宋愈匆匆进了屋。
门“嘭——”地一声在宋闵面前关上。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隔着一道门,他听见布料细簌落下堆叠在一起,即便看不见,依然能在脑海中描绘出那具白皙**的每一寸起伏。
腰部很窄,两手便能掐住,往下,凸起山丘是唯一肉多的地方,但他只无意间见过一次,即便时常缠着宋愈胡闹,可真正触碰雷池之事两人却并未做过。
指节抵住鼻下,宋闵听见门里传来宋愈的声音,平静清冷:“当然。”
给人花钱这种事并不稀奇,宋愈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
可宋闵却又低低笑起来,像是占了多大便宜:“都是丈夫给妻子花钱,我是你的谁?”
宋愈:“……”他将素寸腰封佩戴在腰上,无奈道:“我不止给你花钱,五仁和元天都在内。况且,从哪听来的歪理?难不成夫妻便要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整天盯着对方有没有给旁人花钱?”
宋闵心说我父母就是这样,从不随便给旁的男男女女多一个眼神,可宋愈是个很博爱的人,他的眼里谁都能容纳下,于是留给爱人的地盘自然少之又少。
可他转念一想,宋愈都肯让自己花他的钱了,而且是随便花!
钱财在世人眼中何其重要!他怎么不给别人随便花,偏偏给自己呢?说明他还是偏爱自己的。
至于什么五仁、元天的,都是些毫无威胁的小孩,宋闵很大度,不屑放在眼里。
思绪转了又转,转的宋闵通体顺畅。
宋愈出门就见他唇角挂笑,眉眼含春,顿时一头雾水。
这边,县衙的两位顶头上司刚出了门,那边宋闵径直进了五仁和元天所居的厢房,“啪——”地一声,锦袋砸在桌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五仁和元天愣愣看他风风火火过来,撂下一沙包大的钱袋,紧接着反手从胸前掏出一瘪下去还没半只拳头大的月白布袋,得意在他俩眼前绕了一圈,直到五仁说出那句“这是公子的钱袋,怎么在你手里?”才终于停下展示,脸上的炫耀根本挡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功嫁进宋府掌管家大权了……
元天脸色灰白躺在床上,盯着宋闵大步流星,连轻微晃动的发尾都展示着他的好心情,圆眼瞪得溜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他终于还是疯了?!”
五仁咽了口唾沫,不敢吭声,上前两步,认出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是宋闵自己的,他小心打开,怕里面装的是什么火药石之类。
绳子滑落,里面金灿灿的一片,随着束口绳子抽走,甚至有几块金子溢了出来,掉在桌上,布灵布灵闪瞎人眼。
五仁:“……”
元天:“……”
良久沉默后,五仁缓缓道:“谁说疯了不好,疯的太妙了!”
感情线可以单独改名为《每天都想要老婆给个名分》了[摊手]
晚上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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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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