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宫墙里的迎春花纷纷谢了,一地零散的花瓣,扫都来不及,暮春的气象就降临在燕京琉璃瓦上了。
而今上的銮驾也在这样的暮气里驶入燕京的地界。
消息传到东宫,锦芝也只是打发了报信的太监,才端着药碗进门。
这些时日东宫葳蕤殿日日点着碳盆子,火炭烧的旺旺的,屋里蒸炉一样。
自那夜起,萧钰就断断续续烧了半月,太医说是冷热交替感染了风寒,可这半个月的药灌下去,还是病病怏怏的躺在床上。
锦芝掀开帘子,细细的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冰凉的掌心贴在萧钰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好在不那么滚烫,她才轻声唤:“殿下醒醒,该喝药了。”
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是锦芝,好不容易睁开的缝又闭上了,她把脸埋在锦芝的手心蹭了蹭,“不想喝。”
锦芝无奈的把碗放到一边,熟练的托着她单薄的背把她扶起来,又裹上被子,才端着碗喂到嘴边,看着萧钰不情不愿的喝下去,她才说道:“陛下的銮驾应当是已经进了城门了。”
萧钰淡淡的“哦”了声,闷闷的说:“其实这场病来的挺好的。”
她又躺回去,两手枕在脑后,“说实话,我其实不知道怎么面对陛下。”
说来惭愧,她和萧茗明明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关系却像一张碎了的盘子。
你明知道这张盘子已经碎了,哪怕是再好的宝贝,也不能盛东西了,可你偏偏又割舍不下,于是把这张盘子摆在案台上,日夜供奉。
听见她这话,锦芝轻轻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陛下他……或许也有难处……”
不等萧钰说话,她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方才奴婢进来,看殿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殿下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这怎么行呢,奴婢这就把他们都叫回来。”
说罢,她作势要走,腕子却被牢牢抓住。
萧钰轻轻笑了声,“我这屋里烧着碳盆,我这病人就罢了,好端端的人哪里受得住热呢,我看他们汗都往下淌,就让他们出去了。”
看见锦芝后背湿透的衣服,她松开手,“你也出去吧,我正好睡会儿。”
锦芝还想说什么,却被那人疲倦却坚定的目光挡在外头,只得应了声,往殿外走去。
“锦芝姐姐。”
听见声音,她赶忙回头,不期而遇的与那双闪着微弱的光芒的眼睛撞在一起。
“你说……谢贞是不是怪我来晚了,才赐我一场风寒。”
她鼻头一酸,借着擦汗的缘故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光。
萧钰却没给她回话的时间,她兀自闭了眼,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我睡了。”
等脚步声远去,葳蕤殿又是一片寂静时,萧钰才悄悄睁开眼,藏在被子里的手伸出来,攥紧的拳头松开,一枚小小的长命锁静静的躺在手心。
她侧躺着,长发乱乱的散落着,遮住大半张脸。一双黯淡的眼睛无神的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贞留给她的遗物不多,长命锁算一个。
萧钰闭了眼,小心翼翼的把那枚陈旧的长命锁按在心口,按得紧了,这把锁就被心跳声震得在手心跳动,好像有生命一般。
这样真好,萧钰想着,把自己蜷缩起来。
这样谢贞好像还活着,真好。
……
下午的时候,葳蕤殿紧闭的殿门打开,一道不属于东宫的脚步声沉甸甸的响起。
萧钰上午睡了一觉,这会儿有了精神气,穿了身常服,倚在床头看书,听见动静,她抬眼,正对上一道威严的目光。
她难得默了默,待到那人毫不客气的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她才不情不愿的喊了声:“陆相。”
眼前的人上了年纪,脸上布满褶皱,深深的沟壑像是把皮肤划了一道道口子,苍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上去,精神奕奕的双眼盯着她,一错不错。
萧钰不喜欢他的目光,从小她就觉得陆远盯着人的时候眉眼压的很低,看得人心里发怵。
“没想到,是陆相先来看本宫。”
她淡淡的说。
陆远哼了声,“陛下忙着看这些时日批复的折子,老臣想着,就先来看看您。”
是了,她批过的折子,萧茗合该再审阅一遍的。
萧钰想着,垂着眼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应了声。细白的手指却无意识的扣着被褥上的花纹,一下一下,与心跳的频率一致。
两人沉默了会,陆远主动问道:“臣给殿下的信,殿下看到了没?”
说到信,她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案台边上一摞小小的纸堆。
“在那呢。”
萧钰似笑非笑,“本宫不明白。”
她掀开被子下床,多日的风寒折磨她双腿发软,乍一接触到地面,两腿直打颤,却还是咬着牙坐在桌案后头,理理衣襟,正襟危坐着看他。
“为何本宫不管如何做都入不了陆相的眼?”
陆远的眼睛微眯起来,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他皱着眉头看着那坐在高处的女孩,心下不满,语气也就不怎么动听。
“自古以来,女子怎可把持朝政,这不是胡闹吗!”
“就因为本宫是女子?”她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冷喝一声,“那真可惜,陛下就生了本宫这么个女子,您老看不惯也没办法。”
“你!”
萧钰一摔奏本,打断他的话头,“燕纾如今在蜀地平匪,境内的匪患轻了不少,这是前几日刚送来的折子,您看看。”
那本被砸落在地上的奏本,棱角在地上弹了两下,最后正正好好落到陆远脚边。
他没捡这本折子,而是站起来,以俯视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锐利的目光似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燕纾一个奴才,不入流的侍卫,连科考都没参加过,被殿下一纸诏书派去蜀地做个知县,现在又被赵瑾那老糊涂升了总督,”陆远顿了顿,阴阳怪气道,“背靠殿下果真不一般。”
“我说陆相,”萧钰笑了声,“您胸襟有些太狭隘了吧。”
她同样站起,单薄的身体还虚着,此刻微微发颤,脊背却倔强的挺直了。
“没考过科举,出身寒微,就做不了总督了?他压得住贪官污吏,救得了黎民百姓,就配做这个总督!”
陆远拧着眉头看着她,入眼的是那纸片一样薄的肩膀,苍白的脸没什么血色,眼下泛着青黑,却倔强的盯着他,似是要为燕纾搏个清名出来。
他那股心气忽然就散了,哼了声,坐了回去,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差点烫得吐出来。
“这茶不好,”他哐啷一下放下茶碗,又说,“屋里也热。”
说罢,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石头,搁在茶桌上,“陛下临走前,说要带给殿下的泰山石。”
放下石头,陆远一甩袖子,迈着大步门外走。
“病了就回去躺下,”到了门口,陆远的声音别别扭扭的传来,“跟我女儿一个年纪,还这么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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