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道急冲冲的背影转过大门后,萧钰才慢吞吞的站起来,把那一尊小小的石雕拿在手里,分量不轻,做工也细致,看着有些价钱。
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把桌案上放毛笔的架子推了推,又将胡乱堆砌的纸张收在一旁,才小心翼翼的,让那小小的石狮子在桌子上安了家。
萧钰趴在桌子上,脸颊的软肉被胳膊挤的变形,她静静的看着小狮子,觉得可爱极了。
犹豫了一会,她伸手,用指尖小心的碰了碰狮子的脑袋,滑滑的,一点也不磨手。
于是一个小小的笑容就从她脸上冒了出来。
萧茗好久没给她带过东西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她九岁的时候。
晚间的时候,萧茗来了一趟,听见外头哗啦啦跪了一大片的动静,萧钰就知道是谁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一撩衣摆跪在地上,额头压的很低,几乎抵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连头都没抬一寸,就这样温顺的俯趴在地上,突出的脊骨隔着衣服也能看出些模糊的形状。
一双**靴稳稳停在她眼门前,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必多礼。”
萧钰应了声,就着他伸出的手慢慢站起来。
“太医说你病了半月,好些了吗?”
萧钰抬头看他,眼前的帝王跟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冷白的面皮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长长的剑眉向鬓角延伸,从下往上看时,那股属于天子的威严沉甸甸的压在她肩膀上。
“回陛下,儿臣好多了。”
萧茗淡淡的嗯了声,绕过她踱着步子往桌案走,他一甩袖子,扶着扶手做到座位上。
“你那些折子我看过了,吾儿做的不错。”
这道直白的赞美毫不意外的砸进她心里,萧钰愣了愣,口中念叨着惭愧,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燕纾那孩子有点本事。”
他随手翻开一张纸,指了指案上的砚台,示意她磨墨。
“年纪轻轻,平山匪,还能把那么多官员压的一点水花都没有,”萧茗哼了声,“朕承认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萧钰的眼睛亮了亮,刚要说什么,就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
缓缓放下手,萧茗拿起镇纸压着纸面,随手抽出一支笔来,蘸了墨水,他偏过头去看着萧钰的眼睛。
“但是……”笔尖的墨水滴在案上,皇帝的话刺的她遍体生寒,“蜀地时局复杂,他出身寒微,担不起这个官职,但念在他平匪有功,就做个道台吧。”
“您明知道……”
萧茗笔下的笔划一重,她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半晌才讷讷的应了声是。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萧钰盯着晃动的烛火发呆。
什么出身,什么年纪,都是骗人的。
萧茗年轻时,儋州有个没读考上科举,在当地花钱买官的小吏,就凭着一颗爱国爱民的心,办了不少实事。萧茗听说后,专门去儋州见他,一连升了他四级官职,又赐他一副“爱民如子”的牌匾,现在那人也是一品大员了。
就算燕纾的功劳大过天,这张诏书,也还是会将属于他的荣誉夺了去,然后再装模作样的赏他的小官做。
萧钰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胸口发闷,呼吸也不畅快,后牙快咬碎了面上也是一副温顺的模样。
说到底,皇帝还是不信她。他用他那颗多疑的心,揣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从不在乎这把尖锐的刀能捅出多大的口子,哪怕刀口对准的是他的至亲。
捧着刚写好的圣旨,萧钰跪下去,深深的拜了拜,“儿臣接旨。”
萧茗“嗯”了声,起身欲走,眼角却瞥见那抹淡淡的灰色。
“这是什么?”修长的指尖捏起石狮子,他掂了掂分量,又摩挲着石狮子的头顶。
萧钰闻言怔了怔,她眨眨眼,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沉默了半晌,她再三犹豫,还是仰着头问道:“这不是……陛下说好要给儿臣带的泰山石吗?”
那人的身体明显一僵,他轻轻放下石狮子,一个眼神都没再施舍给她。
长得快拖在地上的龙袍云一般蹭过她的指尖,她只来得及闻到淡淡的龙涎香,萧钰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看着这个背影发呆。
“泰山石保平安……”快走到门口,萧铭忽然背对着她轻声说,似是要掩饰他的漠不关心,“都是骗人的。”
这句话一出,萧钰甩甩头,似是要将混乱的思维一同抛出去。她胸腔里心跳越来越快,烧着炭盆的屋里却让她觉着冷的要死,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被孤注一掷的吐出来。
“那父皇从前给儿臣的爱,也是骗人的吗?”
萧茗的脚步一顿,高大的身影像是被定格了,殿内安静到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烛灯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微微偏转身子,将目光投在他唯一的女儿身上。
她的眼睛红的吓人,下眼睑包着一泡泪,通通汇在凤眼尖尖的眼头那里,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他狼狈的回过身,像是被烫到一样,不敢再看。
萧钰生的跟他如出一辙,唯独那双眼睛流露出的神色跟谢贞一模一样,这样的神色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会让他心惊。
“多大人了,”萧茗声音梗了梗,毫不留情的往外走去,“还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人走后不知过了多久,萧钰还保持着跪姿,双手撑在地上,指节用力到发白。
就这一次了,她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可抑制的哽咽起来,那泡坚持了这么久的眼泪还是顺着眼头的小沟往下淌,无声无息的砸进地毯。
明知道他会这样的,明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案的。
萧钰吸吸鼻子,抖着手把那道旨意摊开,一字一句的读了又读,指尖停在“燕纾”那两个字上,久久未离去。
“蜀地的兵马,迟早是你的。”
她低声说。
有些委屈她一个人受就够了,牵连了旁人,那才难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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