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人一句话也不说,但又总要发出点声音,好像是在告诉燕择鸣他还在。
“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
“哈,哈密瓜!”
“嗯?”
“很……很好吃……”
燕择鸣“嗯”了声,算是回复,但尾音却是偷偷扬了几扬。
哈密瓜是特意买的,买给了所有人,也只是因为想要给乐时景罢了。
乐时景以前很喜欢哈密瓜的味道,他自己不记得,但是燕择鸣记得。
燕择鸣本来不想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但是没办法,盘子里削好的苹果、软软的靠垫、温热的水,还有……
站在自己面前垂头丧气的乐时景。
这些都鼓动着他要做些什么,但他又不想那么明目张胆地去为了某个人做些什么,只好买了一堆,如果大家都有,就不会显得有多刻意了吧,反正乐时景能拿到就行了。
就当作是他认真工作的奖励吧,没有别的意思,燕择鸣这样想着。
“还有事吗?”燕择鸣嗓子有些哑,他从学校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喝过水。
电话那头的人又不说话了,好像是觉得只要不说话这通电话的时间就能被无限延长一样。
以前或许可以,但是现在不行。
“我困了。”燕择鸣的话言简意赅。
电话里又静了会儿,但很快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飘了出来,像是贴在燕择鸣耳朵边上说的。
“晚安。”
燕择鸣咳两声,故作疏离地回了句“你也一样。”便挂断了。
以前燕择鸣也会说这样的话,但那时候乐时景都会把他搂得紧紧的,再黏黏糊糊地亲两下。往往这时候,燕择鸣都会凶乐时景两句,一边凶他一边翻身,脸朝着乐时景睡。
他们一起等着从窗缝钻进来的海风,把两人团团裹住。
夜里海边的风是冷的,带着咸腥味,吹在皮肤上却又滚烫炽热,烧得乐时景红了脸,搂得燕择鸣更紧了。心跳声挤在乐时景耳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他垂下头,趁着乱七八糟的心跳和呼吸,贴着燕择鸣的耳朵说爱他。
燕择鸣吸了口气,盯着手机暗掉的屏幕,指尖一滑就又打开了,通讯录里多了一串陌生的号码——乐时景的电话。
这和他记忆里的号码不一样,但还是给存了下来,没给全名备注,单单输入了名字首字母的大写。
燕择鸣给休息室的苹果拍了照,但那苹果燕择鸣是一点没吃,离校庆结束的最后半小时,他一直坐在休息室里,盯着那只“小鸟儿”看,看着它氧化变成芯里透着棕的鹅黄色,从新鲜变得不那么新鲜。
盘子有些空,“小鸟儿”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可怜。
燕择鸣想起件事,十八岁的乐时景,总对着自己笑,笑得比太阳还灿烂,感觉多看一眼就会被灼到。
那时候是他和乐时景还没有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去了海滩。
海岛很小,但又很大,燕择鸣在这里待了两三个月还没走完,或许是大多时间都和乐时景一起窝在家里,坐在阳台上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大海。
燕择鸣只拿了手机,就洒洒脱脱地出门了,留下乐时景一个人在家做饭。
他踩着水,沿着沙子和海水的交界处一直往前走。
他看着太阳沉到海里去,天边紫红的夕阳蔓延着,染着整片天空,他停下脚步,眼前是晚归的海鸥、辽阔的大海、微弱的路灯,还有些零星的属于太阳的光亮缀在云间。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会催着他练习,也没有人会一次又一次问他要曲谱让他签名,不会有人强迫他出席各种商业场合,更没有人算计着企图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燕择鸣垂头踢了踢水,看着小水点洒向海面,激起的涟漪像海的心跳。
这里的海是真的海,天是真的天,广阔无垠、无边无际、自由自在,这样的感觉人才像真的活着一样。
燕择鸣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人,而人里他尤其喜欢乐时景,因为乐时景不要别的,他只想要自己开心,纯粹得燕择鸣挑不出一丝利益的影子。
燕择鸣想起乐时景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嘴角勾了勾,眉眼又舒展了几分,他想他,想得有些入迷,直到浸着脚踝的海水稍稍有些凉了,才回过神,但当他回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他从没到过这里。
安静又陌生,耳边仅有海浪的声音,触觉被放大却只能感受到冰冷的海水,鼻腔里被灌入了咸腥的味道,海浪声越来越大,拍到岸边的海水打湿了燕择鸣挽到小腿肚的裤脚。
应该往回走了。
燕择鸣这样想着,他一条路走到底,现在也只是掉头往回走而已,所以根本不会迷路。
天暗了下来,也就失去了很多。它失去了海鸥的叫声,失去了日落时分染红的一角,失去了能看见一切的能力,因为没了光。
燕择鸣看着远处的灯塔,一步一个脚印在沙滩上走着,浪花还在拍打,海水飞溅起来,再一次打湿了他的裤脚。
燕择鸣被海水泡着脚踝,犯了懒,如果有人能来接他就好了。
海水有些冷,身边流动的空气也有些冷。
他想着想着,莫名笑了起来,哪里来的人接自己?乐时景吗?都没有联系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哪?
手机就握在手里,打一个电话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但燕择鸣没动,他只是纠结了几秒钟,就又继续抬腿往前走。
他早就习惯一个人过日子,父母过世后,唯一的亲人只有杨娜,但杨娜又不是那种会把燕择鸣当小孩子对待的人,她从不惯他,除非燕择鸣闹得厉害了才顺着点,更多时候是用长辈的身份去要求。
燕择鸣讨厌这样,所以回家的路自己走,冷饭也是自己加热了往肚子里塞,不想要杨娜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多管他分毫。
算了,他这样想着。
“铃——”
自行车的突兀又清脆的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回荡在这个夏夜里。
“铃铃”
又是两声摇铃。
谁?
燕择鸣抬头去看,只见一辆自行车稳稳停在公路边上,车上的人垂头看着浸湿裤脚的自己,好像笑着。
燕择鸣借着路灯投下来的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找到你了!你怎么跑这么远?”乐时景边笑边说,笑得灿烂,晃了燕择鸣的眼,“我来接你了!”
燕择鸣抬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以仰望的姿态看乐时景,从看清是乐时景开始,燕择鸣的脑袋就有些不清晰了。
乐时景看燕择鸣一直不说话,挠了挠头,朝他伸了手:“我拉你上来。”
燕择鸣莫名伸出手,手被乐时景紧紧握住,他用力一拉,燕择鸣踩着凹陷处一步跨上了公路。
尽管已经稳稳站住了,但手还被紧紧握着。
乐时景看着燕择鸣,猛得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撒开燕择鸣的手,嘴上还在道歉。
“没有关系,谢谢你。”燕择鸣轻轻说着,站在车旁看起来有些局促。
“上来吧,我们回家!”乐时景手一扬,拍了拍垫了垫子的自行车后座。
乐时景见燕择鸣不动,怕他觉得硌人,又补充了句:“我垫了软垫子不硌人。”
燕择鸣点头,翻身上了车,抓着后座底下露出来的那点铁边。
“没关系,你可以抓着我。”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燕择鸣抬手,手指捏着乐时景的衣角,嘴里应了声“好了”。
乐时景用力一蹬,自行车像是飞起来一样,冲进了满是湿热的空气里。
燕择鸣觉得热,手指尖热、脑袋热、就连心也觉得热,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
燕择鸣问乐时景为什么来接他,乐时景骑着车,偷偷回头看了他眼,说自己饭做好了,担心燕择鸣回来看见是冷的会不高兴,就出来找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了好多人问出来的啊!港口买鱼的陈婆婆说看见你往这里走了,我就顺着路骑来找你了。”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的。”
“打了,但是你电话关机了啊。”乐时景哼哼两声,单手架着车,掏出手机晃了晃。
燕择鸣闻言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红色的电池闪了又闪,是真的关机了。
乐时景见他不出声,又放声道:“无所谓,这不找到你了吗!今天我做了好多菜,我给你说有什么啊。”
他一边骑车一边说自己做了什么好菜,还切了苹果,挑的是最大最新鲜的苹果,但燕择鸣也只是点点头。
自行车穿过闹市,喧闹的人声被甩在了后面,燕择鸣耳边被风灌满,只能看见眼前干净的白色短袖,他抓着衣服的手,又紧了几分。
刚到家门口,乐时景明明前一步进去的时候还笑着,结果等到他端着苹果出来,就耷拉个头。
盘子里有一只被雕成小鸟的苹果,但是它氧化发黄了。
“算了别吃了,我去切鲜艳的。”乐时景看了看燕择鸣的脸,又看了看苹果,顿时有些丧气。
燕择鸣没说话,只是拿了块放进嘴里,在乐时景惊讶又喜悦还夹杂着忐忑的目光里咽了下去,确实不新鲜了,也不太好吃了。
但是燕择鸣说:“好吃,我喜欢。”
乐时景一愣,红了脸,嘴上说了八百次别吃别吃,但他眉眼弯弯的,看得出他真的很高兴。
燕择鸣望着他,心一下下跳着,盖过了乐时景的笑声,自己偏头不看他,只说饿了,要吃饭,乐时景笑盈盈地把他迎进了家,嘴里喋喋不休。
……
燕择鸣记得那天的菜还是温热的。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确定自己喜欢上乐时景的吧。
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安逸得让人怀念。
指尖手机的振动,却又强行把他拉了回来。
是杨娜的消息。
关于一个商业的独奏邀请。
燕择鸣是真的不知道杨娜从哪里找到这些活的,他不想去。
燕择鸣刚想回复不去,脑子里又闪出了那晚。想起白色短袖的青年,骑了好久的自行车,接自己回家的样子。海风灌进他的袖子,衣服被风撑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一次又一次撞击着燕择鸣的心。
沉默片刻,他接受了杨娜布置的工作,转头在通讯录里精准地找到了“YSJ”的号码,一个短信扔了过去。
“独奏结束后,会在这里举行一个小型聚会,下周六晚上六点半。”
燕择鸣甚至还多花了几毛钱,发了带有地址的截图过去。
很快手机再次振动。
YSJ:好。
燕择鸣扫了眼乐时景的回复,就关上了手机,才没有想见他的意思,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
燕择鸣找不到理由,索性撂挑子不想了,反正不是因为想要见他就对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