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时景早早就醒了,只是头痛阻拦了他下床的想法,他断断续续发了一天一夜的烧,一难受就想闭闭眼,但只要一合眼就会做梦,吓得他不敢睡。
具体梦见什么记不清,只记得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背着光,看不清脸,身形却熟悉得很。接连几次乐时景想再看清楚一点,刚往前走一步那人就不见了,只听见他一遍又一遍说讨厌自己。
他听得出,那是燕择鸣的声音。
“乐时景!”
“起床了——”
宿舍门被人猛得推开,随即,费思清的声音又脆又高,从门缝里挤进来,直直冲向还在床上的乐时景。
动静太大,吵得病人烦。
费思清一嗓子嚎得乐时景头更痛,连带着眉骨也痛起来,睁眼都费劲。他只好虚开眼朝门看了看,一个粉色的人影站在门口,扎眼得很。
像极了火焰鸟。
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他挤挤眼,突然眼睛也痛起来了。
乐时景揉了揉眼,才发现是睫毛湿湿的黏在一起,刺得眼睛生痛。
“咋样,好点没?”费思清一边说一边从桌子底下拖出个热水瓶来。
乐时景嘴角抽了抽,挤出个字。
“痛。”
“活该!”费思清拎着水瓶,随手放在乐时景桌子上,“你这个属于是闷声作大死的典范人物。”
“你当你是钢铁侠啊,钢铁侠这么个淋法也会死机好吧。”费思清吐槽个不停,手底下还在冲药,他突然想起来什么,看了眼乐时景对面的床铺,笑道,“你他妈不会也和李子凯一样跑去雨夜追爱吧?”
李子凯是乐时景对面床的兄弟,从大一开始就是一个宿舍又一起保了研。研一刚开学的时候还在侃侃而谈他的脱单计划,结果还没实行,第二天就找着了,当晚还下着雨就直接抱着行李冲到人姑娘的出租屋里去了。
这件事让费思清羡慕了好久,没事就想酸几句。
乐时景一愣,扭着脖子从上铺的缝里看费思清。
费思清手下动作麻利,捏着小勺搅着药,手指修长好看。
“但是想你也不会,没爱怎么追。”
“安静点吧你。”
“拿着,快点喝了。”
乐时景闻言,翻了个身坐起来。
费思清仰着脸,把杯子塞给乐时景,他这才发现乐时景的眼睛有些发红。
“你咋了,你眼睛还红了,你不会遭红眼病了吧?”
“嗯?”乐时景手里还抱着杯子,杯子被费思清用开水烫过,有点烫手,“不知道,得病你第一个被传染。”
他低头吹了吹药,一口一口呡着,太烫了。
“你不会被我感动到了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大可不必啊,请我吃一份鸡腿饭就行。”费思清摆出一副“自己吃点亏,没什么”的模样。
“饭卡在小抽屉里,密码是……”
“0621对吧!”费思清说着,手里已经拿着乐时景的饭卡在他眼前晃了。
“嗯,对。”
“我上次就想问了,这谁生日啊,我记得你是冬天生的吧。”费思清捏着卡套,盯着卡上那张乐时景的证件照看。
他顿了顿,随即开口。
“不会是你初恋生日吧!”
乐时景拿杯子的手一颤,垂着眼“嗯”了声,随后端着杯子把药一饮而尽。
“我靠,真的啊!你好痴情哦,她长得很漂亮吗?”
“是不是性格超好?”
“哪人啊?”
费思清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他非要打探点消息出来。
乐时景从没在他面前提过自己喜欢的人,更别说曾经交往过的对象了。就好像乐时景的情感史是一片空白,从来都是空荡荡的,今天恰巧知道,费思清就想着非得要从乐时景嘴里挖点料出来,才肯罢休。
“我以为你母胎单身,你有初恋的啊!”
“你自己不问。”
乐时景瞟了他一眼,扶着栏杆探出去半个身子,轻轻一抛,杯子就稳稳站在桌子上。
“不吃就给我放回去,我想睡觉。”乐时景扔下句话,又缩回了被窝。
费思清耸耸肩,眼看着病人有些不耐烦了,也不缠着:“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我去食堂了昂,给你带清汤面回来。”
他正想走,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了盒冰凉贴扔上去:“记得贴,不要烧傻了。” 说罢,拿着饭卡美滋滋地开了门。
费思清前脚出去后脚就扒着门,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朝着乐时景嚎。
“哦,对!有件事我回来跟你说!那事超级牛!简直是震碎我三观!”
“好——你快点去!我再睡会儿。”乐时景有些烦,费思清叽叽喳喳的样子像极了苍蝇,他闭着眼像是真的要睡了。
费思清耸耸肩,转身蹑手蹑脚地合上门。
乐时景听见关门的声音,很轻。
苍蝇终于出门了。
乐时景撑着床坐了起来,随手扯开一袋冰凉贴,贴在额头上,冷得人打了个寒颤。
突如其来的冷把他整个人从一团热气里拽了出来,总算清醒了点,脑子可以正常运转了。
烧了几天就糊涂了几天,他需要整理一下这三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前天晚上,自己在音乐厅前的石墩旁等了好久,淋了一晚上的雨,口袋里那盒儿陈教授藏的烟也被抽光了。
好久没有这样吸烟了。
乐时景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肺在腐烂。
他平时很少抽烟,甚至连当初怎么学会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乐时景还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费思清说,自己回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浑身都在滴水,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水鬼,裹着一身烟味,晃晃悠悠地进了宿舍楼。把宿管阿姨吓了一大跳,还好有费思清劝着才没有把晚归的事告诉导员。
乐时景自己也不知道真假,他只觉得当时冷得很,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里。
好像那时候就已经感冒了。
费思清还说他问过自己干什么去了,结果自己一言不发就坐在床上发愣。
这件事他也不记得了,还是觉得冷。
晚上雨下的很大,落在地上的积水里,毫不留情地打在乐时景的肩上,浸透了他内里的那件衬衣,索性就脱了外套,抱怀里。
风一吹叶子抖落的雨又淋了他一身。
雨水好像能穿过他的皮肤,落进他的心脏。
好冷。
乐时景打了个寒颤,靠着电线杆,指间夹了支烟,若隐若现的橙红色火光在雨里显得脆弱极了。
像他一样。
烟从他唇边溢了出来,被雨打得支离破碎,还来不及飘,就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两个小时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像发了疯似的从安全出口跑了出去,他跑去后台,却因为没证件被保安赶了出去,只好一路往上,结果又被散场的听众挤在人堆里,动弹不得。
他从人堆里好不容易挤出去,又打发了跟在自己后面问自己跑哪去了的费思清,之后就一直在等。
乐时景看着好多人从出口往外走,或结伴,或独自一人。
那么多人,但就是没有燕择鸣。
燕择鸣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眨眼,只是一眨眼罢了,他就又不见了。
来不及追寻,更来不及挽留,就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乐时景总是在错过。
因为怯懦,错过了那时候的燕择鸣,现在也要再错过一次吗……
他不敢再经历一次了,一次都不行。
乐时景铁下心要等到他。
又是一支烟被点燃。
雨越来越大,额前的碎发被打湿耷拉下来,有些遮眼睛,乐时景越发看不清前面的路,像是眼前被蒙上了一层纱。
乐时景缩了缩身子,他微微仰头,雨丝在灯下显出了形状。
一滴一滴雨声地砸进水洼、落在叶片上,发出嘈杂的响声,乐时景听着觉得刺耳,像是在嘲讽他活该。
他时不时觉得自己很蠢,就像以前燕择鸣常骂的那样,或许自己真的是一根筋的傻子。
都那么晚了,明明人应该都走光了。
乐时景这样想着,或许真的没人了,或许自己应该回去了,但他转念一想,万一呢?
万一燕择鸣还在里面呢?万一自己刚走他就出来了呢?
……
那么多的万一摞起来有一万斤重,把乐时景死死压住。
他老老实实地又站了不知道多久。
乐时景想得脑袋有些痛,他实在不记得站了多久,只记得雨越下越大,彻底模糊了视线。
想罢,他摸了摸枕头下面,以往手机都放在这里,现在却怎么也摸不到。
乐时景刚掀开枕头才想起来好像费思清和自己说过,他把他自己的手机放下面充电了。
他叹了口气,顺着楼梯下来。在床上躺了两天,浑身疼,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四肢是不是要退化了,爬梯子都费劲。
乐时景拉开下桌的帘子,手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一部旧手机,乐时景用了很久,他不舍得换。
乐时景一勾手,扯掉充电线,拿着手机又爬回了床上。
他按开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讯录上,列表里新增了一个备注是“保安”的人。
乐时景这才想起来,他最后愿意走是因为这个人答应了自己,如果看见燕择鸣来就给他打电话,自己还准备翻出了以前偷拍的照片给他看,但两天了,没有任何一通来电。
乐时景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希望保安大哥是真的没有见到燕择鸣,而不是忘记这件事。
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点开了相册,滑到了最下面模糊看不清的私密相册。
乐时景盯着模糊相册看了好久,像是在犹豫什么,但最后还是点开了,他在键盘上打了一串数字。
0621。
他垂着眼,从第一张点开开始,一张一张细细看着,又像是很不舍地翻到下一张,如此循环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里的每张照片都关于燕择鸣。
……
好一会儿,手指才停止翻动,指腹靠在那张照片的一角。
这是相册的最后一张,也是他们的第一张照片。
是乐时景拿着手机,趁燕择鸣调试琴弦时光明正大偷拍的。
那时候乐时景不过十八岁,肉眼可见的稚嫩,对着镜头咧着嘴笑,身旁的燕择鸣还留着短发,看起来同样年轻,他正悄悄看着自己。
对于翻旧照,乐时景喜欢也不喜欢。
他总靠这些照片来消减对燕择鸣的想念,沉溺在过去的安全区里。
却也是这些照片一次又一次,像刀子一样捅进心窝,在无穷尽的甜蜜回忆里把自己搅得血肉模糊。
药劲上来了,脑袋变得昏沉,不适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
乐时景缩进被子里,遮着脸,面朝墙壁。
从未有过的孤独,在再次见到燕择鸣的那一刻像决堤之水一般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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